第八章 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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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背陰處觀察時,一輛出租汽車開了過來,從車上下來了一個像相庭的男人。

    他從别墅的旁門走了進去,不一會兒别墅的燈就亮了。

    也許他已經從阿俵那裡知道了從哪兒可以打開旁門悄悄溜進去。

    ” “……” 阿惠靜靜地聽着。

     “因為我知道你和阿俵不久就會到達,于是我就在别墅的黑暗處等着。

    你們的車是11點25分左右到達的。

    ” “你從8點開始等……” 為了自已。

    酒勻甯肯花費那麼多的時間,阿惠想到這裡,心都要碎了。

     “你們進了别墅之後,我悄悄地看了一下院子,但阿俵馬上把窗簾都拉上了。

    于是我感到了即将要發生危險,便立到去了電話亭,給别墅打了電話。

    ” “多虧了先生打來電話,才使我撿了一條命。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那你的逃離也很機敏嘛!” “我隻是利用了那麼一點點機會……後來呢……”突然,阿惠的眼睛一亮。

     阿惠從門口逃出去的時候,相庭打開了窗簾,觀察院子。

     他的目光和正回過身鎖門的阿惠在半空中相遇。

    但不知為什麼相庭十分平靜,在他那眼睑浮腫的眼睛中,流露出的似乎是告别的眼神吧? 而且,他有意拖延了幾秒鐘,使自已有了脫身的機會,這是為什麼……? “如果是這樣,也許他就是為了讓我逃脫……”阿惠心中産生了一種深深的哀傷,她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4酒勻開的車于淩晨2點15分左右停在了新橋的共同事務所樓前。

     這座面沖着日比谷大街的舊樓,此時任何一個窗戶都是黑着燈的。

    在四周的黑暗中,隻有建築物呈現出朦胧的剪影。

     大街上偶爾有車通過。

     “還有機會再說的。

    你累了吧,先回我的事務所吧。

    ” 酒勻不等阿惠回答,便把車開進了半地下停車常他用鑰匙打開了一樓的大門,進到狹小的電梯中,把阿惠帶到了四樓。

     他打開所有的電燈,把阿惠領進會客廳,打開了暖氣爐。

     “房間小也有好處,室内馬上就會暖和起來的。

    這會兒隻好先忍一會兒了。

    ” 阿惠不過是第二次走進這四周有堆積如山的資料的會客廳,但它卻令阿惠十分懷念。

     這時,酒勻從廚房端着倒了紅葡萄酒的杯子走了進來。

     “這是别人送的,喝一口吧——” 但他似乎一點酒也不能喝,給自已沖了一杯咖啡。

     兩個人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阿惠喝了一口酒後,全身漸漸地熱了起來。

     在油壺的别墅,阿惠一直在控制着喝酒,她擔心萬一發生什麼意外。

     礙…得救了! 在千鈞一發之時逃離了危險,現在已經到了安全地帶……阿惠感到自己沉浸在一種不可名狀的眩暈之中。

     “還有沒說完的話呢2阿惠,就是你自己的事兒。

    ” 阿惠覺得酒勻的問話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

     “我剛才說過了。

    事件的全部原因,都是因為那個釣谷礦山。

    如果再往前說,就是源于前年的爆炸事故。

    對于你為什麼拒絕出賣礦山,我認為有兩個疑點。

    在前年8月6日發生的爆炸事故中,你一家四口人全部遇難,但隻有你的丈夫北村先生的遺體和衣物沒有得到确認。

    而且從兩天前即8月4日以後就沒有外人見過他,還說5日晚上和鹽尻說好去高知喝酒,但是……”“……”阿惠默默地聽着。

     “關于這一點可以解釋嗎?當然有這麼幾種可能。

    這個星期一你來的時候已經說過了。

     我把這幾種可能性按矛盾與可能進行了條件分析選擇,最後隻剩下了一個。

    也就是北村先生可能和你共同制定了計劃,讓他‘消失’。

    我有兩點推論。

    其一,他是違反你的意志離家出走的,但兩天後仍然發生爆炸事件後,不知為什麼你堅持說他也死于事故之中。

    你沒有進一步解釋和證明你的話是正确的。

    那麼第二一點——“别說了!⒒萁吡ο胱柚咕圃齲恢裁此此擋懷錾礎? “也是最後一個推論,即北村先生是在背離自己意志的情況下,不得不隐藏起來的。

     按照這樣的說法,我的推測對不對呢?“ 阿惠一看到酒勻那決心追問到底的目光時,馬上低下了頭,緊緊地咬着嘴唇。

    她的心在顫抖着。

     “如果我說的對的話,那麼我還可以繼續向下推測。

    北村先生在爆炸事故之前就被埋在了釣谷礦山的什麼地點。

    兩天後發生了爆炸事故,其意義就在于利用這個機會,解釋說北村先生不幸和家人共同遇難。

    你之所以不肯出賣礦山,是你擔心這座礦山讓給别人之後。

     在挖掘過程中挖出北村先生的屍體,就算是化成了白骨也會露出馬腳的。

    南國署至今還對北村先生的‘消失’抱有懷疑,不是結論還是‘調查中’嗎?“ 阿惠再一次咬緊了嘴唇,身子微微地顫抖着。

     “如果說到真相,我不會了解得那麼細緻,隻是上個星期我去高知,在與南國署的中條警部補的談話中聽到了他的一些想法。

    你和你丈夫北村先生,被人們認為是一對恩愛夫妻,但北村先生卻極端嫉妒你與别的男人交往,尤其他是‘倒插門’成了你家的人後,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更大的打擊。

    這一點我可以想象的到。

    ” 說到這兒,酒勻停了下來,他在等待着。

    看到阿惠仍然沉默,他隻好又開口說了起來。

     “前年8月3日夜,你和北村先生發生了口角,也許北村要用暴力相加。

    因為他的體格十分健壯,對付你一個人不費吹灰之力。

    于是全家人過來進行勸阻,但結果把北村打死勒。

     萬不得已,四個人商量的結果,把他的屍體埋到了釣谷礦山裡——“”不!“ 阿惠終于開口了。

     “不!我的父母和弟弟根本沒有殺害我丈夫,是我一個人幹的!” 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阿惠淚流不止。

    也許她早就想把心中的這一切郁悶吐出來了,她希望說給任何人聽。

    隻是到了這時她才意識到在心中積存着這個強烈的願望。

     “我從高校畢業後,在一家酒吧幹了一段時間。

    那兒離溫泉很近。

    由于生活所迫,我不得不當了服務員和妓女,不停地出入各個旅館。

    當地人都叫我‘陪酒女’。

    隻靠矽石礦的收入是維持不了家庭生活的,而我們又沒有路子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我想幹上幾年就不幹了。

    我在22歲那年和北村先生結了婚,當然就不再幹那種‘工作’了。

    後來父親身體越來越差,便将經營礦山的事情交給了北村……”這次酒勻靜靜地聽着。

     “北村的嫉妒心十分嚴重,的确是這樣的。

    尤其是他知道了我當過‘陪酒女’的事情後更加暴躁。

    後來他又聽說鹽尻先生還一直暗戀着我,便經常動不動毒打我。

    8月3日晚上,他喝了酒發酒瘋,又拿我的事兒出氣。

    他那像山一樣的身子壓在我身上,幾乎要掐死我。

     我倒在地上掙紮着,正好順手摸到了一根掏灰的鐵勾子,便沒頭沒腦地朝他頭上猛烈砸去。

     當時他就一下子昏了過去。

    我吓壞了,從地上爬起來,來到他的身邊。

    不料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兇相畢露地站了起來。

    我想他一得手肯定要殺死我,便拼命地用那根掏灰用的鐵勾子再次向他猛打過去。

    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直到他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為止……“ 阿惠痛苦地嗚咽着繼續說下去。

     “我父母和弟弟連忙趕過來,決定把他埋到礦山去。

    當天的後半夜,我父親和弟弟兩個人把他擡了出去,埋在了一片密林中,并商量好,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北村離家出走了。

    第二天,我們四個人還是照常出工上了礦山。

    但6号那天,原先一直是北村幹的爆炸工作隻好由我父親幹時,不知是什麼地方沒有弄好,結果發生了意外的爆炸事故。

    我想事情是這樣的。

    至于那天我正好在家,是因為前兩天在山上被什麼毒蟲子咬了,兩腿腫得一動都動不了。

    這不是說謊,但卻因此我一個人活了下來……這麼說來,全家人因為我的犯罪葬送了性命……是我殺死了他們……”阿惠抑制不住悲痛的心情,失聲痛哭起來。

    酒勻則仍舊默默不語。

     阿惠哭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看了看酒勻。

     “和先生推測的一樣,我殺死了我丈夫,然後又說他死于事故當中。

    然後我關閉了礦山,隻身一人來到了東京。

    我想逃離恐懼的過去……但是,在我心中那幽暗的山谷……我叫它‘死亡之谷’。

    我的一生中無論到哪兒都離不開它帶給我的陰影!我決定不再逃離它了……”酒勻探過身子,用雙手扶住了阿惠幾乎要塌陷的雙肩。

     “你對我說你犯了罪,但也許你沒有罪。

    ” “……” “北村的力氣比你強大的多,你殺死他完全出于反抗。

    并不是主動要殺死他,那麼你的行為應當屬于‘正當防衛’。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的行為就是在‘中止犯罪’,而你卻沒有因此而犯罪。

    即使是‘防衛過度’,那麼在判刑時也會考慮這一因素,會從輕判處的,有可能獲得緩期執行。

    所以,你應當拿出勇氣……”“向警察自首?” 阿惠屏住呼吸問道,酒勻則明快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不要緊,要有自信。

    如果你相信我,就交給我來辦吧!” “……” “而且,我認為你一旦從過去的陰影中擺脫出來,你一定會有一個幸福的後半生的!” 阿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另外你還要做一件事,當然是要對相庭和阿俵的犯罪作證。

    ” “是關于土井先生和鹽尻先生的事件嗎?” “對。

    阿俵會把這兩個人的死扯到你的身上,因此你要盡可能地向警方提供材料,将真正的罪犯捉拿歸案。

    ” “他們兩個人欺騙我做了養女的事情可以定‘詐騙罪’嗎?” “噢,有些遺憾,單單這麼說還不能算是詐騙罪。

    日本的刑法中規定,用于獲得他人财物的詐騙行為才可以稱之為詐騙,而他們雖然欺騙了你,但井沒有直接獲得物質上的利益。

    ” “……” “但是他們設計了這麼一場巨大的騙局,又具有企圖殺害你、奪取你的财産這些事實,極有可能以‘殺人未遂’或是‘強盜殺人未遂’的罪名被捕的。

    也許這些證據不太好找到,不過我們試一試吧!” 說着,酒勻用拳頭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還有,相庭和你的養子關系也解除了。

    以詐騙和威脅為手段結成婚姻和親子關系者,受害者一方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請,予以解除。

    這在民法中早有定論。

    盡管他們的行為不太适用詐騙罪,但取消的理由卻是十分充分的。

    因此你會從你的過去和目前被蒙騙的境遇中幹幹淨淨地解脫出來的,那麼這不就成了你人生中的新起點了嗎?” “是……” 兩個人自然而然地相互交視了一下。

     阿惠看出在酒勻那一雙可愛的圓圓的眼睛中,放射出一種微微驚奇的神色來。

    而且她突然意識到自已的目光中也有了這樣的神色。

    似乎她已經發現了一位可以在自己今後新生活的征程中委以信賴的伴侶。

     兩個人沉默下來。

    室内寂靜無聲。

    這時的東京也處在短暫的睡眠之中。

     大廈之間吹過來的風,漸漸地由遠而近。

     酒勻擡頭看了看仍然昏暗的窗戶。

     “你所說的死亡之谷,實際上是這個大都市。

    它才是真正的死亡之谷!” 釣谷礦山那寂靜的風景,又浮現在阿惠的眼前。

    但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這會兒她仿佛看到一絲太陽的光芒照在了大地上。

     也許這是酒勻那天生開朗、活潑的性格影響了自己吧? 新的人生起點。

     阿惠在心中念叨着酒勻的話。

     人生就是這樣,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事情,難道都可以有新的人生起點的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