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藥王廟遭遇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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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廟中闖下大禍 階下之囚身不由己 四大名醫折柬邀宴 舊地重臨榮辱懸殊 廟中施診南風北漸 水木清華垂老北大 民國時期,亞細亞火油公司大樓 我現欲追述前文提到的故都的情況,當時見到市民日常生活,物品美好而價廉,與上海大不相同,每一個人都悠閑輕松而有禮貌,人情味極為濃厚,尤其是交際應酬時的談吐,另有一種藝術。

    即以買賣而論,每一句話,總是說到你心頭深處。

    我們江南人聽了他們滿口謙謙如也的道地京話,真有谏果回甘之感,這種情形,是全國各省所罕見的。

     我到北平的目的,是搜購古籍;我的太太則常到大栅欄一帶購買皮貨和玉器。

    他們總是恭而敬之地先給你沏上一壺茶,随你挑選貨物,他們都和藹可親地在旁招待,加以說明。

    但那時我們的經驗不夠,所以常常翻了半天,他們取出皮貨、玉器多到幾十件、上百種,仍然未能決定,但是即使一件不買,他們也不會橫加白眼,絕無怨言。

    臨走時,他們的掌櫃還要站到店門口抱拳恭送,希望主顧下次再來。

     大商家如此,小販們也是這樣。

    在城内的街頭,有一百多種食品小販,如脆麻花、饽饽、狗不理包子、烤白薯、糖葫蘆這類的小販,交易不過銅元一枚至三四枚,但是他們在做買賣時,無不堆滿笑容,令人感到親切異常。

     那時節北方有時還使用銅錢,有些東西隻賣三文五文,有些賣七文八文。

    路人對乞丐的施舍,都給銅錢,他們積到了三文就可以買到一個熱騰騰的烤饅頭,這類乞丐對人也很有禮貌。

     這些小販,因為當地氣候冷,多數随帶小型烤爐,出售的東西都是熱的。

    他們一邊做買賣,一邊把所賣的東西,叫出穿雲裂帛之聲,四周的人都會圍攏來,迅速購買。

    有時在寒涼的深夜,叫出各式聲調,聽來真如鶴唳猿鳴一般。

     這種廉價食品的小販,每一種各具風味,逢年逢節還有應時食品上市,足見那時的生活程度低廉非凡,一塊錢可以兌到二百個銅元,所以各省的人,一到了故都,都喜歡長住下來。

     藥王廟中闖下大禍 我是行醫的,不免要到藥材鋪中看看藥物,問問市價。

    那時節配一劑藥,通常藥物不過一角半到二角。

    隻有産在四川、貴州、雲南的藥品比較貴,我雖然沒有做成他們的生意,可是掌櫃們一樣招待得很好。

    有一家西鶴年堂藥店掌櫃對我說:此間有座藥王廟,裡面辦理施診給藥,藥材由我們藥業公會各會員供給,每劑藥公議隻算銅元八枚。

    我即問明到藥王廟怎樣走法,問明了立即趕到那裡去參觀。

     藥王廟建自明代,廟門并不大,一走進去,地方很深,裡面供奉着神農氏,兩旁還有曆代名醫的塑像。

    我覺得藥王廟一切的陳設,實在不像一座廟宇,可以稱為醫藥界曆代名家的人像展覽館。

    我認為這是在醫學史上有崇高價值的,有全部攝影必要。

    可是那邊樣樣都便宜,就是洋貨最貴,尤其是關于攝影方面的器材,貴到離譜。

    我走到附近一家照相館,請他們代為攝影,他們說這是要用鎂光燈來拍的,所以每幅要兩塊錢。

    我聽了這個價目,未免覺得太貴了。

     回到旅店,恰好有一位在協和醫學院當教授的錢廉桢來訪,他因協和醫院從前有一位陳克恢,以發明麻黃素馳譽世界,他要我也介紹幾樣有特效的中藥。

    我說:“特效中藥很多可以介紹的,我現在先要請你介紹一個會拍照的人給我,明天一早同到藥王廟去拍照。

    ”他說有一個友人自己有一架照相機,拍得很好,明天可以陪他來,随便要拍多少幅都可以。

     次日一早,錢廉桢就帶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學生來,帶齊了攝影器材,浩浩蕩蕩地進入藥王廟,花了半天時間,将所有藥王廟中曆代名醫塑像全部照了相。

    他們先走,我就在大天井兩廊施診所中,參觀他們施診給藥的情況。

    直到中午還有二三十個病人在候診,我在旁看得很有趣味,随便在大天井中買些小食準備充饑,再盤桓一個下午。

     這時見到許多病人,都要到偏殿去上香磕頭,拜罷以後,跟着就撫摸一下設在殿旁的一隻銅馬。

    後來才知道,他們認為頭部有病要摸馬頭,腹部有病要摸馬腹,背部有病要摸馬背,這也是明朝年間留下來的遺物,經過千千萬萬人撫摸之後,晶瑩光亮,比打磨過還要滑潤。

    這雖是迷信之舉,但我覺得也很好玩。

     全國各地都有藥王廟,以北京藥王廟曆史為最悠久(按:此廟建于明代,那時節尚未改稱北平),各地藥王廟供奉的不出三人,一為神農氏,一為孫思邈,一為韋慈藏。

    北平的藥王廟是以供奉神農氏為首的。

    我好奇心發,因為我知道各地廟宇供奉的佛像背部都有一扇小門,裡邊藏有心肝脾肺腎五髒。

    我于是到神農氏背後看看有沒有小門,哪知道到後面去一看,背上貼上三層極厚的桑皮紙,表面一層寫着“同治五年封”的字樣,而且還有很大的一顆钤記。

    我細細地察看,這種桑皮紙,經過北方的幹燥空氣和冷風侵蝕,第一層的桑皮紙一角已經翹起,我順勢輕輕地撕開一些,看見裡面藏着一部書,但是藥王的身後暗得很,看不出是什麼書。

    于是到前面香燭檔買了一對蠟燭,點着了火再走到藥王身後瞧一下。

    原來那時已有人暗暗地窺伺着我,認為此人點了蠟燭不敬藥王,卻偏偏握在手中。

    但我一些不覺得,繼續觀察。

    隻見裡面的一部書,是清初《天花精言》手抄本。

    壞就壞在我用手去掀了一掀,萬不料此書一見風瞬時灰化,陷下了一個我的手指型。

     正在這時旁邊有兩個人大聲叫喊捉拿偷經“者”。

    起初我不知“者”的用意,後來聽到四面八方都叫起偷經“者”,我才明白,“者”就是北方人“賊”字的音。

     我想這事也不至于如此嚴重,最多坦坦白白向兩個捉住我手臂的人說明原委,哪知道這兩個北方人孔武有力,緊緊地抓住了我,兇神惡煞地對我說:“你是偷經賊,不是偷經,你在這兒幹什麼?” 那兩人說的都是北方土話,和正式的京片子不同,我操着上海式的國語和他們談話,真好像“秀才碰着兵,有理說不清”。

    這時外邊人聲鼎沸,有些人摩拳擦掌地想打我,有些人操着土話破口大罵,兩個大漢将我從藥王木像背後拉出來時,竟然有一個女人對着我唠唠叨叨地說了一大套,最後還對着我的面孔啐了一臉口水。

    我因為兩手被他們抓住,連抹口水的機會都沒有。

    我心裡隻想見到廟裡的主持人,讓我平心靜氣地把情形說個明白。

     哪知道有一位值年董事,已經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現在各地廟宇都有人偷經,原來你也是這個調調兒,今天無論如何要依法重辦。

    ”這時我聯想起報紙上曾經有過康聖人偷大藏經的記載,我自信一生謹慎,竟然也鬧出同樣事件。

    我不敢說出我親戚的名字,怕被親朋所笑。

    我說:“我雖然弄壞了你們的一本書,但我能照樣買一本來賠償你們的。

    ” 階下之囚身不由己 我說話雖極誠懇,但在群衆圍攏之下,簡直無理可喻。

    正在最緊張的時候,兩個穿灰布制服的守門巡警已經來了,他們對我說:“現在你說的話,完全是白費的,有話留到局子裡去說吧!”說了之後,他們就将一根很粗的麻繩,把我的右手縛在右面一個巡警的手上,左手也縛在左面一個巡警的手上,這時群衆已有三五百人叫叫罵罵,跟着把我押出藥王廟門口,在門口石階上先坐下候車,我心中想,今天我真的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