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抗日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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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各地來浙江遊客可能轉到莫幹山,需要車間。

    王有芳年事已高,在安慶工人中為前輩,受人尊重,他的後輩雖已讀書,本人識字無多,對這些公文不甚了了,但知不是好意。

    來見膺白,看前後公文,顯屬有意為難,問他意欲如何。

    他堅求莫幹小學收買其地。

    膺白問:“既肯出賣,何妨估價讓公路局收買,或者并不吃虧亦未可知。

    ”他意有未平,言即使高價亦不願讓,于是膺白照其價買歸學校,将四間小車房無代價借給公路局使用,以一年為期,而以大車間改成倉庫。

    吾家在鄉間不管公家閑事,隻此一次救王有芳之急,然仍借給小車房,不使公路局難堪。

    這倉庫與車間,抗戰時毀為一片瓦礫,我迄無力恢複之。

     浙江大學竺校長藕舫(可桢)夫婦到山來訪,他們正在打算浙大遷徙的問題。

    我自己在山雖未萌退志,然莫幹非可久安,于大學不宜,據實以告。

    他們想把孩子送“臨中”寄宿,我答應照顧,後來局勢急轉,未成事實。

    我想起杭州的“圖書”應早搬開,請其向有關的人陳述。

    他談起我所捐屋,謂聞有人提議發彩票出售,問我意見。

    我說:“為抗戰用,已經提出,但憑政府處置。

    個人則不取賭博方法的。

    ” 同學趙佩文(懋雲)由她家鄉四川榮昌縣來信,謂江浙恐不守,請到她家避難,這是第一個來邀我的朋友。

    後來還有武漢方面膺白的朋友,都令我感激。

    我函謝佩文,我以為江浙駐有重兵,且築有極堅固之防禦工事“興登堡線”,不想半年的堅守都不能的。

     白雲山館石砌前有一棵大楓樹,為全國最大的一棵,入冬葉褪深紅色,以前我們在此時都已返滬,故未見過。

    這一年滿樹紅葉,扶搖上天,婆娑蓋地,景色正對着“臨中”高年級的講堂。

    我常常想,這小小山頭,能作“避秦的桃源”,亦能作“亡秦的三戶”。

    同居的計太太、樓先生漸漸以避地之說打動我,她們聽到幾家人家的遠行計劃。

    一日我對她們說,在山我還可以做一點自己以外的事,出門将何之?人地生疏,累朋友于心不安,無人照應,寸步難移。

    于是我們心又定下來,不作任何準備,但我從不勸别人留在山上。

    即我們學校的安排,亦隻使人在山一日有一日書讀,始終給人以流動自如的。

    伯樵、仲完曾來山上,伯樵為京滬滬杭兩路局長,已在夜間疏散重要物資,暗渡錢江大橋。

    仲完想留在山上,又想勸我走。

    他們離山赴杭,我又清靜下來。

    浙江省政府決定撤退之前日夜間,财政廳長程遠帆偕王大綱到山,告我明日将離杭,在杭與伯樵等談過,恐我出門無人照顧,與大綱商,願否再來吾家,大綱一口答應,故立刻請他攜鋪蓋及一小皮包,随同上山。

    危難中許多故人不忘我,令我感激。

    從此,大綱等于吾家一個子弟,助我各種事務,在抗戰時及抗戰後,我所經手之公私各事,無不有其一臂之勞,到一九五〇年我全家離香港到美國為止。

     廿六年(一九三七)十一月的一個深夜,庾村來電話,說話者是吾舅葛振民(敬康),他剛由南京到庾村,有卡車一輛來接我,是伯樵等所安排。

    他告訴我,白日有空襲,在京杭國道上車須夜行,他們深夜到此,拟次日夜間回京,要我在傍晚以前下山到庾村起程。

    他另有小車來接敬安姨母返京。

    我斟酌之下,時勢至此,不再以無用之身,仆仆道途。

    與仰先嫂商,請她攜德容,并代我将熙治帶走,我仍留山。

    康舅再來電話,我不下山,他亦不歸,請勿固執。

    我的妹夫錢乙藜,與仲完複由南京來長途電話,謂此系最後且難得借通之軍用電話,請勿負朋友之情。

    仲完說話等于哀求我離山,她們在乙藜家候我。

    一日之間,仰先嫂代為整理各人行李,女教師無家在山者均同走。

    性白、競心都主張我走,減少山上目标,說我可為之事他們必繼續為之。

    遂與性白商必要時學校、農場種種措置,我告訴他,同人安全為第一,身外之物請勿顧惜,屬于我私人者更勿措意。

    我堅守此約,抗戰八年中,性白夫婦及其他往來山滬之人,我從未幹以私事。

    對于文件,托以不能保則毀,此事性白夫婦為我辛苦妥善保存,使我今日還有一點可貢獻的史料,連裝置藏山的工友,我終生感激不忘。

    性白夫人名李雪鈞,亦屬莫小教師,後亦參加我們校董會。

    終抗戰之世,她夫婦堅守崗位,直接保全了莫幹小學,間接保全了莫幹山。

     在夜色蒼茫中,我們一行人到庾村“文治藏書樓”,此時吾家在杭州的書亦已搬到此地,我曾與浙大竺校長談杭州圖書館的書,而我們自己的書我一點未有安排。

    這時莫幹小學的小朋友們已放學回家,都未得見。

    經過膺白的墳,我默念:萬一被炮毀如何?繼思普天之下,何處非先人廬墓!膺白若不死,正欲“拼此一命”,則何惜此白骨?忽然一個奇想湧上心頭,我托性白:此地若為敵占,臨走請用泥土掩蓋石碑,不留名姓于淪陷之區。

     (原載《傳記文學》第六卷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