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最後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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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廿二年(一九三三)熱河之戰,大軍潰敗,戰事到長城以内;平津危急之際,膺白受命北行,名義為行政院駐平政務整理委員會委員長,其主要目的實系:對外緩和日本,對内綏靖反側。

    這件事,當局與社會都知難有奇迹,卻都希望一“彼善于此”之路。

    膺白自己亦望能竭其最後之力,他估計國家支離破碎之局,如何足以言戰?希望有一個生聚教訓準備的機會。

    朋友為他擔憂此内外不能讨好的工作,我則阻之不及。

    他這次是“好漢低頭”,我則不得已而“弱婦亦強”。

     政府要膺白到北方去之動議已久,動議不止蔣先生一方。

    汪精衛先生在國難後從海外歸來,未到南京前,曾在上海來訪膺白。

    膺白雖然和他相識頗久,但并不相熟,這一次國難臨頭,他們讨論内外形勢,說得很多。

    汪将到南京時,曾要求膺白遇要事能入京面商,這個“随時可以到京”的約,在膺白是幾年來沒有做到過,此次很爽快地答應。

     閻、馮戰後的北方,大部成為東北軍(奉軍)世界。

    “九一八”後,自北方歸者,論晉軍尚屬可望,奉軍不可救藥。

    然中央無法亦不敢開罪失土之疆吏。

    最初提議膺白北上的名義為故宮博物院理事長,政府以為此事表面與政治無涉,不遭疑忌。

    膺白卻不欲擔任此事。

    嶽軍先生曾笑謂膺白乃最适當之故宮博物院理事長,以其對古物不懂,且無嗜好。

    屢次口頭或文字的提議均經謝絕,手邊尚存下錄親筆一件電稿: 洛陽國民政府魏文官長(懷):夏間政府欲任郛為故宮博物院理事長一節,當中央初動議時,郛因不能北行,此席關系重要,又萬不可虛懸,故曾懇電中央辭職在案。

    乃昨由山中返滬,得讀貴處洛字第三二九三号公函,知政府仍令郛擔任,在郛未到以前,由張群代理。

    又讀貴處東電,知北平政務委員會因張群未允就代,電請政府轉催郛北行主持。

    查院務重要,應任能常駐北平者繼任為宜,郛南歸多年,宿疾未愈,一時萬難北行。

    用再瀝情上請,務懇轉達政府,另簡賢能,以重要公,無任感幸。

    黃郛微。

     淞滬停戰以後,北方局勢毫不見松,而且加緊。

    日本在滿洲造成僞國,用同樣的手段擾亂華北,中國不但有外患,而且有内憂。

    失意政客為不擇手段之活動,他們的設辭皆為不滿一黨專政,統治不公,實則醞釀生事之輩,皆慣于内争,朝三暮四,敵我之義久泯。

    真正愛國國民,縱不滿統治,大都自愛以愛國,此在後來抗戰時可以見之。

     民國廿一年(一九三二)的秋,我們在莫幹山接到蔣先生緻膺白的電報: 莫幹山黃膺白先生:漢卿(張學良)辭職,拟即照準,并取消綏靖公署,另設軍委會分會以總轄之,大體已商妥洽。

    惟今後華北時局,無論外交、軍事、政治方面,均益加重要,特懇請吾兄北上匡助,代為主持。

     兄受名義或暫時不受名義均可。

    國難方殷,環境日惡,公誼私情,諒兄必不忍恝然也,即盼電複。

    中正元。

    (廿一、八、十三) 自民十七(一九二八)濟案以後,膺白雖不以一言自解,但決心不再從政,屢辭征召,如:外交委員會長,使德、使英,導淮副委員長、浙省委、兩度江蘇省主席。

    王亮疇先生來勸使英,膺白答以素乏淵源,王言英人喜其誠實,業已同意;殆為甯案時與英使折沖,英使已經承諾之項,而倫敦反對,膺白甯談判中止,而不用為宣傳。

    此事在若幹年後英使卸任離華告别時,尚默示憶及。

    導淮之事,蔣先生自任委員長,曾囑暢卿、嶽軍二先生從旁電勸,電中有“為三十年友誼勿卻”之語,膺白複電:“欲保三十年友誼于不敝,故不必共事也。

    ”蔣先生言,其他政治皆空,導淮乃關國計民生,願共成之,因與編遣相聯,故自居其名,請膺白為其實。

    膺白為國計民生之說所感動,特從莫幹山赴京,俟蔣先生就職而歸,自己終不就;且建議編遣不必與導淮并為一談。

    此系上山後,“九一八”前,惟一入京的一次。

    江蘇省主席事,第一次派乙藜(錢昌照)到滬征同意,蔣先生囑膺白全權推薦各廳長人選,并囑乙藜不得膺白同意勿歸;膺白堅不考慮,請乙藜當日夜車返京複命,此正在閻、馮之戰前一日。

    膺白後言,幸虧催乙藜早走,不然以為因戰事而怕負責。

    第二次則已在國難後。

    吳稚晖、李石曾等幾位老同志,以為膺白不願在京,則在鎮江與京密迩,進言機會較多,頗怪膺白固執。

    膺白并非故意鳴高,官場得失無常,他一向處之泰然,經過很多。

    他有緻嶽軍先生信,曾略吐衷曲,節錄一段如下: 濟案所受刺激,公私兩項皆為生平未有之傷心事。

    其時三弟統率各軍在前線,未便輕易回京,而後方政府因未悉前方細情,又未能決定大策,以資應付。

    兄念時局颠危,間不容發,遂不自量力,偕三弟同出險境後,即趕回南京,與政府諸公商定大計,力持鎮靜,使日人拳拳落空,不能遍放野火。

    又趕至上海,與錢司令、張市長說明各項情形,指導上海各界取同一态度。

    後方部緒既妥,正拟偕靜江兄再往前方,與三弟細商善後,而小人之運用已成。

    兄在政治上勉有廿年之經驗,決非量窄之人,惟此一段内外交迫之傷心史,實令我沒齒不能忘&hellip&hellip始終咬緊牙關而不發,非不能文也,非示人以弱也,蓋投鼠忌器,有違兄南來之初願也。

    幸勿再以名位相加,使外人之不明内容者,視我為南北鬼混之一小官僚,後世之評我者曰:此借革命以投機者也。

    嗚呼!人生二十年以上之朋友能有幾人?不為利合而以義聚者能有幾人?曆辛苦而不變者能有幾人?異日如有兄欲為而力有未逮之事,仍當毫不客氣自動地要求三弟之助我,來日方長,固不必亟亟也。

    (十七、十二、廿六) 膺白嘗言若非日本人肇此大禍,蔣先生口袋裡不小心漏了一洞,将他這一顆棋子漏了出去,他不想再上棋盤。

    他接到蔣先生上述“元”電後,囑我起稿複電如下: 漢口行營蔣委員長:元電敬悉。

    國難方殷,何敢自逸,分弟之憂,義不容辭;惟各方形勢不明,事實毫無把握。

    此事從一方面看,兄去于弟有利,從另一方面看,或反于弟有礙。

    容稍加考慮後,再行确複。

    有壬并未來,附聞。

    郛寒。

    (廿一、八、十四) 膺白雖然不是一棵了不起的大樹,但是相當招風,蔣先生用他是相當吃力的。

    電文竟是真話,非隻推托而已。

    汪先生大概要派唐有壬君來,故電末有未來之語。

    次日又接蔣先生電曰: 莫幹山黃膺白先生:寒電奉悉。

    兄能北行,有裨大局者甚多,似可不必顧慮。

    弟頃赴牯嶺,應林主席電召,約汪會談,但汪能否即來,仍無确報耳。

    中正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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