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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粹精神上的藝術品,第一次顯露出來了。

    她對自己不滿的全部内心活動,她的痛苦,對善的追求,恭順、愛情、自我犧牲——這一切此刻都在明亮的眼睛裡,在典雅的微笑中,在溫柔面容的每部分閃爍着光輝。

     羅斯托夫對這一切看得非常分明,就像他知道她整個的一生。

    他覺得,他面前的造物完全是另外一個人,比他迄今所遇的各種人都更好,主要的是,比他本人還更好。

     談話是最簡單最無關緊要的。

    他們談戰争,像大家一樣,不由自主地誇大了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擔憂,談上次的邂逅相遇,而且尼古拉盡量轉變話題,于是,他們談起善良的省長夫人,談起尼古拉的親屬瑪麗亞公爵小姐的親屬。

     瑪麗亞公爵小姐閉口不談哥哥,姨母一提到安德烈,她就把話岔開。

    看得出來,關于俄國的不幸她能談得頭頭是道,裝出關心的樣子,但是她的哥哥是另一碼事,與她太貼心了,她不想也不能輕率地去談論。

    尼古拉看出來了,正像他總是用那個不合乎他本性的深刻的觀察力看出瑪麗亞公爵小姐細微的性格特征一樣,這些特征。

    證實了他的見解:她完全是一個特殊的非同尋常的人。

     尼古拉完全像瑪麗亞公爵小姐一樣,當别人提起公爵小姐,甚至在他想到她時,都要臉紅和局促不安,但在她本人面前,卻感到完全自如,說出來的話并不是預先準備好的,而是瞬息間、又總是恰到好處地想到的。

     在尼古拉這次短暫的訪問中,像平常有孩子在身邊的場合那樣,在談話停頓的時候,尼古拉就向安德烈公爵的小兒子求助,他愛撫他,問他想不想當骠騎兵。

    他抱起小男孩,活潑地帶他旋轉,并回頭看看瑪麗亞公爵小姐,她用含情脈脈的幸福而又羞怯的目光追随着那個可愛的人抱着的她心愛的小孩。

    尼古拉發現了投來的目光,對它的含意似有所悟,高興得紅了臉,并溫和地愉快地吻那小孩。

     瑪麗亞公爵小姐在服喪期間是不外出的,而尼古拉認為常去她們家不禮貌;但省長夫人還在繼續說媒,在把瑪麗亞公爵小姐贊揚尼古拉的話轉告他之後,又把對方贊揚的話轉告公爵小姐,并敦促羅斯托夫去向瑪麗亞公爵小姐表明态度。

     為此,她安排兩個年輕人在做禮拜前在主教家會面。

     盡管羅斯托夫已經告訴省長夫人,他沒有什麼好向瑪麗亞公爵小姐表白的,但仍答應去。

     正如在蒂爾西特的時候那樣,羅斯托夫不容許自己去懷疑大家公認為好的事情是否就好,現在也正是這樣,在嘗試照他自己的理智安排生活和順從客觀情勢之間經過短暫而真誠的内心鬥争之後,他選擇了後者,把自己交給那股不可阻遏地要把他引向某處去(他有如此感覺)的力量。

    他知道,在許諾索尼娅之後又向瑪麗亞公爵小姐吐露自己的感情,全是他所認為的卑鄙行當。

    同時他知道,他絕不會幹卑鄙的事。

    但是,他也知道(不是知道,而是心靈深處感覺到),他順從客觀情勢和他的指導者的影響,他現在不僅不是在幹醜事,而是在幹某種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這樣重要的事他一生從未幹過。

     和瑪麗亞公爵小姐會面之後,他的生活在表面上一如往昔,但所有往昔的歡愉對他卻已失去魅力,他常常思念瑪麗亞公爵小姐;但是從來不像他一無例外地想那些在社交界遇到的小姐那樣,也不像他長期地,有個時候狂喜地思念索尼娅那樣。

    他想那些小姐時,正像幾乎所有誠實的年輕人一樣,把她們想成是未來的妻子,在想象中把夫婦生活的全部條件——白色的晚袍,茶炊旁的妻子,妻子的馬車,小家夥們,媽咪和爸爸,他們同她的關系等等,等等;拿來和她們比較,看看是否合适。

    這些對未來的憧憬帶給他快樂,但當想到瑪麗亞公爵小姐,人們給他做媒時,他從來也不能想象出一丁點未來夫婦生活中的東西來。

    如果說他也試過那樣想,結果會是不和諧的,虛假的。

    他隻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