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我是你們的姨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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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明白自己無法久留于這個讓我痛苦得扭動哀号的世界,在這充滿駭人痛楚與折磨的塵世,已沒我的立足之地了。

    若要留下來,我必須忍受這可怕的痛楚,而這卻不是我這老邁的身軀可以做到的。

     因此,臨死之前,我的确渴望死亡的到來。

    與此同時,我也立刻明白了自己一生在書裡都沒找到的答案,也明白了人們為什麼無一例外地都能成功地死去,原來都隻是由于這種簡單的欲望。

    我也明白了死亡将使我變得更有智慧。

     話雖這麼說,但我滿猶豫,就像一個即将遠行的人,克制不了自己想再看一眼他的房、他的物品、他的家。

    驚惶中我渴望再見女兒最後一面。

    我真的好想好想,甚至知道隻要咬緊牙關,忍受痛及愈來愈迫切的口渴,再撐久一點,就一定能等到謝庫瑞回來。

     于是,我面前緻命而溫和的光芒略微暗淡了些,我的心打開來,傾聽我躺着死去的世界裡的各種聲響。

    我聽見我的兇手在房遊蕩,開櫃子、翻我的紙張,專心找尋最後一幅畫,當他發現無所獲後,我聽見他掀開我的顔料箱,踢倒櫃子、盒子、墨水瓶和作桌。

    我感覺到自己不時發出呻吟,蒼老的手臂和疲倦的雙腿偶爾不自覺地抽搐。

    我等待着。

     我的疼痛絲毫沒有減輕的迹象。

    我越來越渴,再也沒有力氣咬緊牙關。

    但是,我繼續撐着,等待着。

     接着我突然想到如果謝庫瑞回家,她可能會遇見卑鄙的兇手。

    這一點我本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這時候,我感覺到殺我的兇手離開了房間。

    他大概找到了最後一幅畫。

     我劇渴難耐但仍然等待着。

    來吧,親愛的女兒,我美麗的謝庫瑞,快來吧。

     她沒有出現。

     我再也沒有力氣承受折磨了。

    我知道死前将見不到我女兒最後一面了。

    這錐心刺骨的悲傷讓我想哀痛而死。

    正在此時,一張我沒見過的面孔出現在左側,微笑着,善意地遞給了我一杯水。

     我忘記了一切,貪婪地伸手想取水。

     他縮手拿回水杯。

    “承認先知穆罕默德是個騙子,”他說,“否定他說過的一切。

    ” 是撒旦。

    我沒有回答,我甚至一點也怕他。

    既然從來不相信繪畫等于被他愚弄,我滿懷自信地等待着。

    我夢想着前方的永恒旅程,以及我的未來。

     這時候,剛才看見的光亮天使朝我接近,撒旦消失了。

    我的一部分腦子明白這位趕跑撒旦的光亮天使是阿茲拉爾,但心中叛逆的一部分則想起《末日之書》中寫道,阿茲拉是一位天使,他擁有一千隻翅膀,覆蓋着東方和西方,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正當我愈來愈感到困惑時,沐浴在光芒中的天使朝我靠近,仿佛想幫助我是的,就如葛薩利在《壯麗瑰寶》中寫的那樣,他和地說: “張開嘴,讓你的靈魂得以離去。

    ” “除了‘奉真主之名’這一禱文之外,我不會讓任何東西離開嘴巴。

    ”我回答他。

     這不過是最後一個借口。

    我知道自己再也抗拒不了,我的時辰已到。

    有那麼一刹那,我到相當難堪,想到不得不把死狀凄慘、醜陋血污的屍體留給我再也見不着的女兒。

    但我隻想離開這個世界,就像抛開一件緊繃的外衣一樣。

     我張開嘴,陡然間,就像描繪我們的先知拜訪天堂的升天之旅的各種圖畫中所描繪的一樣,所有的東西都變得色彩斑斓,一切都淹沒于璀璨缤紛之中,好似奢侈地鍍上了各種金亮的塗料痛苦的眼淚從我眼中滑落,艱難的最後一口氣從肺部和口中溢出一切都沉浸在了神秘的寂靜之中。

     現在我能看見自己的靈魂輕輕地脫離了軀體,被捧在阿茲拉爾的手心裡。

    我蜜蜂般大小的靈魂沐浴在光芒之中,因為離開軀體時的顫動,它現在仍像水銀般在阿茲拉爾的掌心中微微震動。

    然而我并不太注意這點,思緒沉浸于我所來到的嶄新的陌生世界。

     度的痛苦過後,我的内心充滿了平靜。

    死亡并沒有像我所害怕的那樣給我帶來疼痛,相反,我變得舒服了,很快明了此刻的狀态将恒久持續,而我活着的時候所感覺到的那種壓迫束縛隻是暫時的從今以後,都會是這樣,百年複百年,直到世界末日。

    我既沒有為此感到沮喪,也沒有為此感到高興。

    我過去短暫經曆過的事件,如今一件接一件,同時展開呈現在了廣袤無垠的空間。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同時在發生着,就好像一位愛開玩笑的細密畫家在一幅巨大的雙頁圖畫中的各個角落裡畫上了各種互不相關的事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