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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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開口講他所偏愛的話題,講了關于一個古怪的訴訟委托人的故事 “啊哈!”上一章結束的時候我們已經簡單地描寫了他的态度和外貌的老頭兒說話了。

    “啊哈!是誰在講法學院[注]?” “是我,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我說它們是古怪的古老的地方。

    ”“你!”老頭兒輕蔑地說,“從前的事情你知道些什麼?那時候,青年人把自己關在那些寂寞的房間裡讀書,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一夜又一夜,他們讀了又讀,看到他們的神志因為半夜裡下苦功的關系發了昏;直到他們的精力耗盡了;直到早晨的光明不再帶給他們新鮮和健康;把朝氣蓬勃的精力奉獻給枯燥無味的老書本子,他們的這種不自然的努力,促使他們倒了下去。

    到後來在很不相同的日子裡,也就在這些房間裡,人們由于‘生活’和放蕩,結果全得了肺痨病的慢性消耗症或者熱病的急性病症,——這些你又知道些什麼?你知道有多少徒然乞憐的辯護士悲痛地離開律師事務所,到泰晤士河裡找休息之處或者把牢獄作為避難所?這些房子,它們可不平常哪。

    那古舊的護牆闆上一塊嵌闆也沒有了,但是,假使它有說話和記憶的能力,能夠從牆上跳出來講它的恐怖故事——人生的浪漫故事,先生,人生的浪漫故事呵——那你說怎麼樣!現在看看它們可能是平淡無奇的,可是我告訴你,它們是奇怪的古老的地方,我甯可聽許多名字怕人的虛構的故事,不願意聽那一堆古老房間的忠實的曆史。

    ” 老年人突然間的興奮和由此而來的一些題目,都是非常令人覺得有些古怪的東西,這就使匹克威克無話可說,老年人恢複了在剛才的興奮中失去的睨視,按住了他急躁的性子說: “用另外一種眼光看:它們是最平淡無奇和最不浪漫的:它們是多麼妙的慢性磨折人的地方!想想這種事情,窮困的人為了謀這個職業,傾其所有,使自己變成乞丐,使朋友受勒索,而這個職業卻決不會給他一口面包。

    等待——希望——失望——恐懼——不幸——窮困——希望——枯萎——出路的絕盡——也許就自殺,或者成了破破爛爛、拖拖遏遏的醉鬼。

    我說得不錯吧?”老頭兒搓搓手,斜着看了一眼,仿佛很高興找到了另外一個看法來講他的偏愛的話題。

     匹克威克先生懷着很大的好奇心看着老頭兒,在座的其他人微笑着,靜靜地旁觀。

     “說你們的德國大學吧!”老年人說道,“呸,呸!本國浪漫的故事有的是呢,簡直是俯首可拾,不用走半哩就能找得到的,隻是人家從來想不到罷了。

    ” “我以前的确從來沒有想到這一方面的浪漫故事,”匹克威克先生笑着說。

     “你一定是沒有,”小小的老頭兒說,“當然沒有嘛。

    就像我的一個朋友常常跟我說,‘這些房間有什麼了不得?’” “‘奇裡古怪的地方可,’我說。

    ‘一點也不,’他說。

    ‘寂寞得很,’我說。

    ‘一點也不,’他說。

    有一天早上他正要去十f外面的門,忽然中風死掉了。

    他倒下去頭擱在他的信箱裡,就這麼倚在那裡十八個月。

    大家都以為他到處埠去了。

    ” “那末最後怎麼發現的?”匹克威克先生問。

     “法學院長決定把他的門撬開,因為他已經兩年沒有繳租錢了。

    他們這麼做了。

    撬開了鎖。

    一架積了很多灰塵的骷髅,穿着藍色上衣、黑短褲和絲拖鞋跌到開門的門房懷裡。

    古怪,這事。

    有點兒吧,也許?”小老頭兒把頭更向一邊歪着,懷着說不出的快樂搓搓手。

     “我還知道别的一樁,”小老頭兒在他的格格笑聲多少消失了一些的時候又說——“那是發生在克裡福德院。

    頂樓的房客——壞蛋——把自己關在卧室的壁櫥裡,吃了砒霜。

    賬房以為他逃走了;開了門,貼了召租條子。

    另外一個人來租了這房子,陳設好了家具,住了下來,不知怎麼他睡不着覺——老是不安心和不舒服。

    ‘怪,’他說。

    ‘我把另外一間做卧室,把這間做起坐間吧。

    他換過來了,夜裡雖睡得很好,但是突然又發現晚上不知怎的讀不下書:他神經過敏起來,不舒服起來,老是剪蠟燭和四面看。

    ‘我真弄不懂了,’有一天晚上他看了戲回來,一面喝着冷酒一面這樣說,他把背靠着牆,為了不緻于幻想有人在他背後,——‘我真不懂了,’他說;正說着,當他們眼光碰及那一直鎖着的小壁櫥時,不由從頭到腳起了一陣寒顫。

    ‘我以前就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的,’他說,‘我不由得不疑心那壁櫥有什麼毛病了。

    ’他作了一次強大的努力,鼓起了勇氣,用撥火棒一兩下子就打碎了門上的鎖,開了門,啊,天啊,那先前的房客正筆直站在角落裡,手裡還緊緊抓住一隻小瓶子,他的臉呢——罷了!”小老頭兒說完的時候,帶着獰惡的愉快的微笑對他的驚奇的聽衆們的緊張的臉孔環顧一下。

     “你講的這些是多奇怪的事情呀,閣下,”匹克威克說,借助于眼鏡仔細觀察着老年人的臉孔。

     “奇怪吧!”小老頭兒說。

    “廢話;你以為它們奇怪,是因為你完全不懂。

    它們是有趣的卻不奇怪,因為沒什麼特别。

    ” “有趣!”匹克威克不由地喊。

     “是呀,有趣,不是嗎?”小小的老年人回答,窮兇極惡地斜着瞪了一眼,随後,也不等回答,就接着說下去: “我還記得另一個人的些事情——讓我想想——那是四十年前了——他租了這些最古老的學院之一的房子裡面又舊又潮濕又腐爛的已經關了好多年沒人住。

    這地方有好多關于老太婆的故事,當然這地方決不是很舒服的;但是他想,房子夠便宜,這在他已經是十分充足的理由了——縱使房子比實際上還壞十倍。

    他不得不買下一些留在房裡的腐朽的家具;其中有一樣,是一隻裝文件的、很大的、笨重的木頭櫃子,上面安裝着玻璃門,裡面有綠色的簾子;對于他來說這東西是派不上用場的,因為他并無文件可裝;至于衣服,他是随身帶着的,而且這麼帶着也并不難呀不多嘛。

    他把還裝不滿一大車的所有家具搬過來後分散地放在房裡,為了使那四把椅子可能像有一打,于是他到夜裡就在火爐前面坐了下來,喝他賒欠來的兩加侖威士忌酒的第一杯,一面胡思亂想着到底将來能不能付出這筆酒賬,假使能夠的話,那得多久,這時,他的眼光碰到了木櫃子的玻璃門。

    ‘啊!’他說—— “如果我按舊貨商人的價錢賣了這醜木框的話,我就可以用那筆錢買點稱心的東西了。

    我對你說,老家夥,’他大聲地對櫃子說,因為沒有别的東西可以對着說了——‘如果就算打碎你的軀體也劃得來的話,我就要用你來燒火了,馬上就幹。

    ’他剛說了這話,就有一種類乎微弱的呻吟的聲音像是從櫃子裡面發出夾。

    這使他吃驚不少,但細想之下,或許是隔壁的什麼年青人到外面吃飯後回來了,所以他就把腳擱在火爐架上,拿起撥火棒來撥火。

    這時候那聲音又響了:那扇玻璃門慢慢地開了,現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