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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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在前進,我說可以看到,而且我相信任何人——除非是個瞎子——走過那條路的話,是一定會看到的;可那天的天氣特壞,夜是那麼寒冷潮濕,路上除了水之外别無他物,所以那個旅行者在馬路當中搖搖晃晃地前進,那可真寂寞和凄涼得很。

    那冒看惡劣天氣的紅輪子土色小馬車,還有那潑婦似的、臊脾氣的、快步奔着的栗色母馬,就像屠戶的馬和劣等的郵局小馬的雜種,這些,要是那一天有任何旅行商看到的話,他一定立刻就曉得這個艱苦旅行者不是别人,正是倫敦卡泰頓街别爾遜和斯倫大商号的湯姆-斯馬特。

    可惜的是沒有任何旅行商看到,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回事;所以湯姆-斯馬特、他的紅輪子土色小馬車和那潑婦似的快步跑着的母馬就這樣前進着、前進着,他們之間的秘密,别人誰也不知道。

     “哪怕在這凄慘的世界上,比大風大雨裡的瑪爾波洛同舒眼些的地方,還是有很多哪;假使你在一個陰晦的冬天晚上,在傾瀉的大雨下,走在崎岖泥濘的路上,親身嘗嘗這種滋味,你就相信這句話的道理了。

    ” “那風啊——不是在路上迎面吹過來,或者從背後吹過來——固然這已經夠壞的了——而是一直橫着吹過馬路,把雨斜打下來,就像人們在學校裡用尺畫在抄本上讓孩子們照着寫字的外線似的。

    有的時候它會停一陣子,旅行的人不免自騙自地以為它是因為被早先的剛猛勁兒弄得累了,所以是安安靜靜地躺着去休息了,誰知道“呼!”的一聲,遠遠地咆哮着,唿哨着,沖過山岡的頂上,在平原上掃過來了;越近,勁兒和聲音就越大,然後一股腦兒撲在馬和人身上,把刺骨的雨灌進他們的耳朵,把冷冰冰的濕氣侵蝕他們的骨頭;它從他們身邊刮過去已老遠了,還發着使人發昏的吼叫,像是譏笑他們的軟弱,得意自己的威力。

     “栗色母馬踏着泥水前進,耳朵搭垂着;時而昂一昂頭像是對風暴行為表示抗議一樣,可是卻保持着它的快步子;直到後來一股比以前更猛的風向他們襲擊,使它不得不站住,把腳牢牢地撐在地上,免得被風吹倒。

    它能這麼站住了,真是蒼天憐佑,因為,如果它被吹倒了,這潑婦似的母馬是這麼輕,小馬車也是這麼輕,再加湯姆-斯馬特也是這麼輕,他們必定要滾了又滾,一直滾到地球的邊緣為止,或者要等風停了才止;無論是哪一種情形發生,那麼潑婦似的母馬也好,紅輪子的土色車子也好,湯姆-斯馬特也好,總之他們誰都不能再派用場了,這故事也就沒什麼聽頭了。

     “‘罷了,該死的車子,’湯姆-斯馬特說(湯姆是喜歡亂咒亂罵的),‘該死的車子,’湯姆說,‘這要算是倒黴,那我就是該死啦!’” “你們可能要問我湯姆-斯馬特已經是夠倒黴的了,他怎麼還說不算倒黴。

    我可不知其中原由——我隻知道湯姆-斯馬特是這麼說的——或者至少是他對我伯父這麼說的,反正都是一樣。

    ” “‘該死,’湯姆-斯馬特說;母馬嘶鳴着,好像在贊同這個意見。

    ” “‘來勁點兒,老女人,’湯姆說,用鞭梢子拍拍栗色母馬的頸子。

    ‘像這樣的夜裡,趕路是趕不了的;我們一找到人家,就去歇夜;所以你快一點兒走就早一點解脫。

    啊嗬,老女人——慢慢兒地——慢慢兒地。

    ’” “究竟是因為那潑婦似的母馬懂人性呢,還是因為它覺得站着不動比跑着更冷,這我當然不知道。

    不過我知道湯姆的話音剛落,它就豎起了耳朵奔跑起來;跑得那麼快,使得那土色馬車震得像是每根紅色幅條都要散開來撒在瑪爾波洛岡的草地上了似的;連湯姆這樣一個趕車的好手,都控制不了它,隻有讓它自我發揮,一口氣把車子拉到離岡子盡頭大約八分之一哩遠、靠馬路右手邊的一家小旅店門口。

     “湯姆把缰繩丢給旅館馬夫,把鞭子插在馭者座旁邊,就對那房子匆匆看了一眼。

    那是一座奇怪的老式房子,上面蓋着一種木瓦,裡面大約是嵌着大梁,山形牆上的窗子完全凸突出在小路上,一扇很矮的大門黑——的,門裡面有兩級陡峭的台階,走下去就到屋子裡了,這跟現在式樣六級淺台階走上到屋子裡剛好相反。

    可那樣子畢竟看起來還是很舒服的地方,酒吧間的窗子裡有一盞燈,燈光強烈而歡快,明亮的光線射到馬路上,連對面的籬笆也照亮了;一股紅色閃光從對面窗戶裡透出來,開頭隻是隐約地看得出來,不一會兒就在那放下來的窗簾後面強烈地亮起來,那表示裡面的火爐被撥旺了。

    湯姆那富有經驗的眼睛注意到這些小細節,就盡他的幾乎凍麻了的肢體所能做到的,敏捷地下了車,進了屋子。

     “不到五分鐘,湯姆就在酒吧間對過的房間——就是他想像到有爐火在熊熊燒着的那間房子——坐下來了,他面前是一點兒不含糊的一爐熱烘烘的火,有這麼不到一蒲式耳的煤和抵得上半打酸栗樹那麼多的柴,堆得有半截煙囪那麼高,并且轟隆轟隆。

    噼啦噼啦地響着,那聲音本身就會叫明事理的人心裡熱起來。

    這是很舒服的,可是還不僅如此,因為有一個穿戴齊整、眼睛閃亮、足踝很美的女侍者,把一條很幹淨的白台布鋪在桌上了;湯姆背對開着的門,把穿拖鞋的腳擱在爐架上。

    看見火爐架上的鏡子裡反映的一片酒吧間的迷人的景色,一排排令人愉快的綠色瓶子和金色簽條,腌菜和蜜餞的罐子,乳酪和熟火腿,還有牛腱子,都放在食物架上,排成了極其誘惑的和精巧的行列。

    哪,這也是非常舒服的哩:可是還不僅如此哪——因為在酒吧間裡,在一張最精緻不過的、放在最旺不過的小小壁爐面前的小小桌子旁邊,坐了一位年約四十八歲左右、一張臉孔像酒吧間一樣叫人舒服的、嬌滴滴的寡婦,她顯然是這旅館的老闆娘,是這一切令人心動的财物的最高統治者。

    整個這幅圖畫卻顯得有點美中不足,就是那個高個兒——一個很高的男子——穿了綴着柳條形發亮的鈕子的棕色大衣,黑絡腮胡子和曲彎的黑頭發,他正和那寡婦一道喝茶,而且不用多想就看得出他是在認認真真地勸她以後不要再守寡了,同時給他自己一種從此以後直到老死都可以在這酒吧間裡坐着的特權。

     “湯姆-斯馬特本來不是好發脾氣或者妒忌心強的人,可是那個綴着柳條形發亮的鈕子的高個兒卻不知怎麼讓他從心裡感到怨恨,使他感到極端的憤慨:特别是他時時刻刻從鏡子裡看他們,越看越生氣,因為那高個兒和寡婦之間的那種親熱的随便态度充分地證明那人在寡婦心目中所占的地位之高正如他的身材一樣。

    湯姆一貫是歡喜喝滾熱的五味酒的——我不妨說他是非常的歡喜滾熱的五味酒——所以他看見那潑婦似的母馬被喂飽了。

    而且在草上卧好了,他自己也把那寡婦親手替他燒好的精美的滾熱的飯菜一掃而空後,他就叫了一大杯來,算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