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陰影更陰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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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那锃亮的光芒暗淡一些似的;她的敏感的心就是這把劍的鞘;然後她仿效克利奧佩特拉的姿态,頭歪向一邊,沉思而又親切地看着她的可愛的孩子。

     當董貝先生第一次對伊迪絲說話的時候,伊迪絲把臉朝着他;以後當她跟母親講話的時候,以及當她母親跟話講話的時候,她都一直保持着這個姿态,好像如果他還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她就一直在對他顯示出她的殷勤似的;在這純粹出于禮貌的姿态中包含着一些幾乎是對抗的東西,或者說是一項她無可奈何勉強參加的交易。

    這種情景同樣被笑嘻嘻地坐在餐桌旁的那一個人注意到了。

    這使他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她時的情形,那時她以為樹林裡就隻有她一個人。

     董貝先生沒有其他的話要說,就建議啟程——這時早餐已經完畢,少校像蟒蛇一樣,把肚子塞得飽飽的。

    遵照董貝先生的囑咐,一輛雙馬四輪大馬車正在等待着;兩位夫人,少校和他本人坐在馬車裡面;本地人和臉無血色的侍童登上車夫的座位,托林森先生留在家中;卡克先生騎着馬,跟随在後面。

     卡克先生與馬車相距一百碼左右,在後面讓馬慢跑着;在整個行程中他一直在注視着馬車,仿佛他真的是隻貓,馬車裡的四位乘客是耗子似的。

    不論他是看着道路的這一邊還是看着那一邊,——是看着遠方的風景:波浪般起伏的丘岡、風車、谷物、青草、豆田、野花、農場、幹草堆、樹林上空的尖塔,——還是向上看着陽光燦爛的天空:蝴蝶正在他頭的四周翩翩飛舞,鳥兒正在鳴唱着歌曲,——還是向下看着樹枝的陰影相互交錯,在路上形成了一條搖搖晃晃的地毯,——還是直看着前面:懸垂的樹木形成了長廊和拱門,隻有從樹葉縫中滲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線,因而陰暗不明,——不論他向哪裡看,他的一隻眼角總是一直注視着朝向他的董貝先生的拘闆的頭,注視着在他們中間旁若無人、目空一切地低垂着的女帽上的羽毛,那高傲的神态就跟他不久前他看到她低垂着眼皮時的神态一模一樣,也跟她面對着現在坐在對面的人時的神态絲毫不差。

    有一次,也隻有那一次,他留神的眼光離開了這些注視的對象;當時他跳過一道低矮的樹籬,越過田野奔馳,以便能趕過馬車,搶先站在旅途終點,把夫人們攙扶出來。

    那時,僅僅在那時,當她起初表示出驚訝時,他在瞬刻間碰到了她的眼光;但是當他用柔嫩的白手接她下車時,她跟先前一樣,假裝根本沒有看見他。

     斯丘頓夫人堅決要由她本人來照顧卡克先生,并向他指點城堡的美景。

    她決心要由他的胳膊挽着她,也由少校的胳膊挽着她走。

    對于那位不可救藥的人物,那位在詩的領域中最不開化的野蠻人來說,他處在這樣的伴侶中間是能得到益處的。

    這個偶然的安排使董貝先生可以随意護送伊迪絲。

    他也就這樣做了。

    他以一個上流社會人士莊嚴的風度,高視闊步地在他們前面穿過城堡的各個宮殿。

     “這些以往的歲月是多麼美妙啊,卡克先生,”克利奧佩特拉說道,“這些雄偉壯麗的堡壘,這些可愛古老的地牢,這些有趣的拷問室,還有那情節離奇的複仇,美麗如畫的襲擊與圍攻,以及所有使生活真正可愛的東西!我們現在已經堕落得多麼可怕啊!” “對,我們已經可悲地退化了,”卡克先生說道。

     他們的談話有一個特點,就是:斯丘頓夫人盡管大喜若狂,卡克先生盡管文雅有禮,他們兩人卻全都專心緻志地注視着董貝先生和伊迪絲。

    雖然他們都善于交談,但他們卻都有些心不在焉,結果都是信口開河,東拉西扯。

     “我們已完全失去了信仰,”斯丘頓夫人說道,一邊把她的滿是皺紋的耳朵向前湊近一些,因為董貝先生正在對伊迪絲說什麼,“我們已失去對那些親愛的老男爵的信仰,他們是最讨人喜歡的人物;我們也失去了對那些親愛的老教士的信仰,他們是最好戰的人們;甚至我們也已失去了對難以估價的女王貝斯①的時代的信仰——她就在那裡的牆上——,那真是多麼可貴的黃金時代啊!親愛的人兒,她充滿了善良的心意!還有她那可愛的父親,我希望您非常喜愛哈裡八世②吧!”—— ①指英國女王伊利莎白一世(ElizabethⅠ,公元1533-1603年,在位時間為1558-1603年,共45年)。

     ②指英國國王亨利八世(公元1491-1547年,在位時間為1509-1547年)。

     “我十分欽佩他,”卡克說道。

     “多麼直率!”斯丘頓夫人喊道,“是不是?多麼魁偉!是個真正的英國人。

    那可愛的眯縫着的小眼睛和那仁慈的下巴,構成了多麼美的一幅肖像啊!” “啊,夫人!”卡克突然停住,說道,“可是您既然談到了圖畫,那您看前面就有一幅!世界上有哪一個畫廊能陳列出這樣的作品呢?” 這位笑嘻嘻的先生一邊說,一邊通過門口指着董貝先生和伊迪絲兩人正站在另一間房間中間的地方。

     他們沒有交談一句話,也沒有交換一次眼光。

    他們胳膊挽着胳膊,但是如果海洋從他們中間滾滾流過,那麼他們也不會比他們現在看去那麼疏遠。

    甚至他們兩人的高傲也各有特色,互不相同,這一點使他們更加格格不入;如果一位是世界上最高傲的人,另一位是世界上最恭順的人,那麼他們也不至于像現在這麼遙遙相隔。

    他,自負不凡,剛強不屈,拘泥呆闆,神色嚴厲。

    她,非常的可愛和優美,但卻把自己、他以及周圍的一切全都不放在眼裡;她在眉毛和嘴唇中表露的高傲鄙棄着她自己身上所具有的魅力,仿佛它們是她所痛恨的徽章或号衣似的。

    他們是多麼毫不相配,多麼相互對立,多麼勉強地被一條由不幸的偶然機會的鍊條連結在一起,因此不難想象,他們四周牆上一幅幅圖畫都對這不自然的結合感到震驚,都以不同的表情觀察着它。

    嚴厲的騎士和武士皺着眉頭怒視着他們。

    一位教士舉着一隻手,宣告來到上帝聖壇前面的這對男女是對宗教的亵渎。

    風景畫中平靜的湖水,在深處映照着太陽,問道,“如果沒有其他更好逃脫的途徑,難道就不能投水自盡嗎?”廢墟喊道,“請看這裡吧,我們和情意相斥的時代結了婚,現在落得了一個什麼下場?”生性敵對的動物在相互殘殺,好像成了對他們有教訓意義的實例。

    愛神和丘比德驚恐地逃走了,而那些殉難者在他們的畫出的災難曆史中并沒有遭受過像他們這樣的痛苦。

     然而,斯丘頓夫人看到了卡克先生引起她注意的圖畫,是那麼銷魂動魄,所以她情不自禁地有些大聲地說道,這是幅多麼可愛、多麼充滿了心靈的圖畫啊!伊迪絲聽到了,回過頭來看看,臉孔憤怒地漲得通紅,一直紅到頭發根。

     “我最親愛的伊迪絲知道我在贊美她呢!”克利奧佩特拉幾乎膽怯地用陽傘拍了一下她的背,說道,“我的心肝寶貝!” 卡克先生又看到了他在樹林裡出乎意料地親眼看到的内心鬥争。

    他又看到了高傲的倦怠與冷淡取代了它,就像一朵雲似地把它掩蓋了。

     她沒有向他擡起眼睛,隻是命令式地把眼睛稍稍地動了動,似乎招呼她母親走近她。

    斯丘頓夫人認為領會這個暗示是合适的,就和她兩位陪随的騎士很快走向前去,從那時起就一直走在她女兒近旁。

     卡克先生現在沒有什麼吸引他注意的東西,就開始談論圖畫,并選出那些最好的,指給董貝先生看;這時他沒有忘記按照平時熟悉的方式突出董貝先生的偉大身份,并給他調整一下目鏡,找出圖畫目錄中現在正在看到的圖畫名稱,以及給他拿手杖,等等,以表示對他的尊敬。

    說實在的,這些服務與其說是出于卡克先生的主動,還不如說是出于董貝先生的倡議。

    董貝先生喜愛顯示他的權力,他用不很威嚴,對他來說是随随便便的語氣說道,“喂,卡克,請您幫助我一下,好嗎?”那位笑容滿面的先生總是高高興興地遵命照辦。

     他們參觀了圖畫、城牆、桅樓守望台,等等。

    當他們仍然是走在一起的一小群人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