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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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

    這人是施台凡·吉斯登麥克,他一下子站在布登勃洛克議員的前面。

    他是布登勃洛克的老朋友和崇拜者,他在所有的社會問題上都堅定不移地支持布登勃洛克議員。

    吉斯登麥克蓄着圓形的絡腮胡子,顔色已經發灰了。

    他的眉毛非常濃,鼻子很長,上面滿是汗毛孔。

    幾年以前,他賺了一筆錢以後,就放棄釀酒的生意了。

    他的兄弟愛德華把這個買賣接了過去,他自己則專門靠吃利息過活。

    可是由于他對自己這一階層感到有些害臊,因此他總是裝作一副忙得焦頭爛額的樣子。

    “我快累死了!”他說,一隻手摸着自己用火剪燙得彎彎曲曲的灰頭發。

    “咳,人生在世除了奔忙以外還有什麼用呢?”他常常在證券交易所站幾個鐘頭,煞有介事地指手劃腳,其實根本沒他什麼事。

    他擔任了一大堆虛有其名的職務。

    不久以前他當上了本城浴室的經理。

    此外,他又是陪審官、經紀人、遺囑執行人,他對每件事都很負責,不斷地從腦門上往下抹汗……“會議還沒結束呢,布登勃洛克,”他又說了一次,“你怎麼到街上來了?” “啊,是你啊,”議員低聲回答說,每說一句話都非常痛苦……“我痛得厲害……有幾分鐘簡直痛得什麼也看不見了。

    ” “痛?那個地方痛?” “牙痛,從昨天就痛,昨晚根本睡不着覺……我一直沒有工夫去看大夫,早上公司裡有事,這個會我也不願意缺席,現在實在沒法忍下去了,所以正預備到布瑞希特那兒去……” “哪顆牙痛?” “下邊靠左的這顆……一顆臼齒……裡面早就空了……痛得叫人受不了……再見,吉斯登麥克!你知道,我的時間有限……” “當然知道,我和你一樣!事多得作不過來……再見!希望你早點好!把它拔掉吧!連根除掉,是最好的辦法……” 托馬斯·布登勃洛克繼續往前走,緊咬着牙關,雖然這會使牙痛的感覺更加強烈。

    就是這一顆臼齒就害得他的整個左邊下半身痛得難忍難熬,痛得像火燒,像針紮。

    發炎的地方像個火熱的小錘子在裡頭敲打着,弄得他的整個臉都發起燒來,絲毫也控制不了淚水的不斷湧出。

    一夜失眠又影響了他的神經。

    剛才他隻是勉強支持着,才和吉斯登麥克談了那幾句話。

     到了磨坊街,他走進一所油漆成棕黃色的房子,走到二樓上,一塊寫有“牙醫師布瑞希特”字樣的銅牌挂在門上。

    他沒有看見給他開門的女仆,廊子裡彌漫着菜花炖牛排的熱氣。

    他走進候診室裡,一陣嗆人的藥味撲面而來。

    “請坐……您等一會!”一個像老太婆的聲音向他喊道。

    這是那隻鹦鹉猶塞夫斯。

    這隻鳥兒關在房間後牆前邊的一隻閃亮的鳥籠裡,用一雙惡毒的小眼睛緊緊盯着他。

     議員在一張圓桌旁邊坐下,打開一卷《弗利格報》想看幾段笑話排遣一下,但灼人的疼痛感又使他不得不合上報紙,把手杖上面冰涼的銀柄抵住面頰,閉起紅腫的眼睛,呻吟起來。

    房間裡非常寂靜,隻有鳥兒用嘴唧唧呱呱啄欄杆的聲音。

    布瑞希特先生即使不忙,也會讓病人焦急地等待一會。

     托馬斯·布登勃洛克一下子又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水裡哥羅芳味很濃,接着他把通向走廊的門打開,焦急地喊道,如果布瑞希特現在沒什麼要緊的事分不開身的話,是不是快點接待他。

    他的牙很痛。

     這位牙醫生的花白的胡須、鷹勾鼻子和秃腦門立刻從手術室的門後邊露了出來。

    “請吧,”他說。

    “請吧!”猶塞夫斯也同樣喊了一句。

    議員應聲走進屋子,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這個人病得不輕!”布瑞希特心裡說,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兩個人很快地穿過這間有兩扇窗戶的明亮的屋子,走到窗前一把帶頭枕和綠絨扶手的活動大椅子前邊。

    托馬斯·布登勃洛克坐定以後,簡單地說了一下病情,便把頭仰靠着,閉上眼睛。

     布瑞希特把椅子搖起來一點,拿起工具開始檢查了起來。

    他的手有一股杏仁肥皂味,呼吸則帶着菜花炖牛排氣味。

     “這顆必須拔掉,”過了一會兒他說,臉色更加蒼白了。

     “您就拔吧,”議員說,說完緊緊地閉上眼睛。

     屋子裡出現了片刻的寂靜,布瑞希特先生在一個櫃子前邊準備一些必要的手術器具。

    一會他又走到病人前邊來。

     “需要先往上面塗一點藥,”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