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第一章

關燈
不掩飾這種幼稚的憎恨的态度。

    這位過去交際場中的貴婦早就習慣于生活在一切豪華的享受之中,到了暮年卻皈依了宗教,緻力起慈善事業來……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也許不僅是由于她對于亡夫忠貞,而且也出于一種模糊的本能的驅使,叫她求上天寬恕她那過于強盛的生命力,别讓她死前遭受到痛苦!然而她是不能毫無痛苦地死去的。

    雖然她也經曆過不少憂患、折磨,她的腰闆卻并沒有彎曲,眼神依舊炯炯發光。

    她喜歡講究的、喜歡豐盛的菜肴,有排場的衣着;在她周圍發生或存在的不愉快的事,她總能夠想辦法回避過去,她隻是心滿意足地享受她的長子給家中帶來的光榮和威望。

    如今這場病,這場肺炎卻突然侵襲到她的挺拔的身軀上來,從身體到精神未曾有過絲毫的準備,稍微減弱一些疾病兇猛的來勢。

    ……它完全沒有那種蛀蝕一個人精力的長期病魔的纏困,沒有那種使人逐漸對生活、對産生痛苦的環境感到厭倦而對另一個世界、另一種環境和那永久安息産生向往的病魔纏困……老參議夫人晚年雖然笃信宗教,但她也沒想過離開人世,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如果這場疾病是她一生中最後一次的話,那麼最後的時辰一到,這場病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摧毀她的抵抗力,對她的肉體痛加折磨,使她不得不看着自己一點點死去,老夫人一想到這裡,就不禁不寒而栗。

     她不斷地禱告,但是更多的是察看自己的病情,隻要她神志清楚的時候,她不是給自己診脈,量體溫,就是與人談論自己的病情……然而她的脈搏并不好,體溫退了一點以後,又升得很高,使她從惡寒一轉而為發高熱說谵語。

    此外她的咳嗽也越來越厲害,咳嗽得五髒六腑都疼痛不堪,而且痰中帶血,呼吸喘急。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症狀是因為病情已經發展到了中後期,肺炎已經擴延到整個肺葉上去了。

    左肺也有被感染的現象,朗哈爾斯醫生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說,這是“肝樣變”,而老家庭醫生卻什麼也沒說……高燒一刻不停地侵蝕着病人。

    不久,胃部也開始失去機能。

    病人的體力一天弱似一天……雖然那過程是緩慢的,但卻在不斷加重。

     她對自己體力這樣衰敗非常注意,隻要吃得下,總是努力把家裡給她弄的一些滋補食品吃下去。

    她比護士更清楚什麼時候吃藥,她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自己的疾病上,以緻除了醫生以外,她幾乎不跟别人談話,或者至少可以說,隻有跟醫生談話她才顯得有興趣。

    最初,醫生還允許一些熟人來探病,比如說,“耶路撒冷晚會”的會員啊,熟識的太太們啊,牧師太太等等,可是對這些人她都表現得一片冷淡,或者即使表面親熱,也看得出她的思想别有所屬,而且所有這些人她都以最快的速度打發走。

    甚至家裡人也很痛苦地感覺到老太太對待他們的那種冷漠神情,有時甚至冷漠到不愛答理的程度,那樣子仿佛在說:“誰也幫不了我。

    ”甚至她精神好一點的時候,漢諾來看她,她也隻不過随便摸一下孩子的臉蛋,就轉過臉去。

    從她的神情,人們看得出來她在想什麼,她想的是: “孩子啊,你們都很可愛,但我卻不能陪你們了!”可是對于兩位醫生,她卻衷心歡迎,表現出一片熱誠,不厭其詳地跟他們讨論自己的病狀……一天兩位蓋爾哈特老太太,就是保爾·蓋爾哈特的兩個後裔到這裡來了。

    她們還是一副老樣子,手裡還拿着糧食口袋,因為她們剛去給窮人施舍過。

    家裡人不好意思攔阻這兩個人看望她們生病的朋友。

    她們看望老夫人的時候,恰好旁邊沒有别的人。

    沒人知道,她們之間進行了一場什麼樣的對話。

    當她們走出去的時候,她們的眼神和面容顯得比往常更清澈,更溫和,更神秘莫測,而老參議夫人也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非常安靜地躺在那裡,氣色平和,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平和,她的呼吸雖然間隔很長,卻很均勻,衰弱得非常明顯。

    佩爾曼内德太太在兩位蓋爾哈特小姐的後面咕噜了一句不好聽的話,立刻派人去請大夫。

    剛剛看到那兩位醫生,老參議夫人的樣子立刻發生了劇烈的變化,令人吃驚的變化。

    她好像從夢中驚醒,渾身亂動,幾乎挺立起來。

    一看到兩位醫生,一看到這兩位醫術并不高明的醫生,老參議夫人又回到了殘酷的現實。

    她向他們伸出兩臂,急忙開始說: “歡迎你們,兩位先生!我現在是這樣,今天一整天……” 但她的真實病情,早已是不能遮掩的事實了。

     “是的,親愛的議員先生,”格拉包夫醫生拉住托馬斯·布登勃洛克的兩隻手說……“我們沒有能阻止住,現在已經蔓延到兩個肺葉上了,我想您能夠理解,情形确實是相當嚴重,我不會用好聽的話蒙騙您,不管病人是二十歲還是七十歲,從病情來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