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在大路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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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貴客準備的,”帕姆菲爾解釋他為什麼砍樹幹,“帳篷太低了,不适合讓妻子和孩子住。

    我想再支幾根樁子,就砍了幾根樹幹。

    ” “帕姆菲爾,你以為他們會讓你的家庭住進帳篷裡,那你就想錯了。

    怎麼能讓非軍人——婦女和孩子住在軍營裡呢。

    他們會安排在樹林邊上的大車裡。

    有空的時候去同他們聚會,幫他們幹點什麼。

    未必會放他們進軍營裡的帳篷。

    可我不是為這個來的。

    聽說你一天比一天瘦,不吃飯,木喝水,不睡覺?可氣色還不錯嘛。

    隻是長了一臉胡子。

    ” 帕姆菲爾是個強壯的漢子,長了一頭亂蓬蓬的黑頭發,一臉大胡子,額頭長滿疙瘩,乍一看好像長了兩個額頭。

    額骨寬厚,像一隻環或箍箍在太陽穴上。

    這使帕姆菲爾顯得兇狠,仿佛永遠斜着眼睛。

     革命初期,人們擔心它會像一九O五年革命那樣,也是受過教育的上層分子曆史中的一個短暫現象,深入不到底層,不能在他們當中紮根,便向人民竭盡全力宣傳革命性,把他們攪得驚恐不安,怒氣沖天。

     在革命初期的日子裡,像士兵帕姆菲爾這樣的人,不用宣傳便刻骨仇恨知識分子、老爺和軍官,成了狂熱左派知識分子的無價之寶,身價百倍。

    他們的兇殘被視為階級意識的奇迹,他們的野蠻行為被當成無産階級的堅毅和革命本能的典範。

    帕姆菲爾牢固地樹立了這種名聲。

    遊擊隊的首領和黨的領袖們都很看重他。

    尤裡·安德烈耶維苛覺得這個陰沉、孤僻的大力土是個不完全正常的怪物,因為他毫無心肝,單調乏味,缺乏吸引他和他所感到親近的一切。

     “咱們上帳篷裡坐吧。

    ”帕姆菲爾邀請醫生。

     “何必呢,我也鑽不進去。

    外面更好。

    ” “行啊。

    聽你的。

    真是個狗洞。

    咱們坐在樹幹堆上聊吧。

    ” 他們坐在晃來晃去的烨樹幹上了。

     “都說故事一講就完,可事情不能一下子辦好。

    而我的故事一下子講不完。

    三年也說不完。

    我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我就試試吧。

    我跟女人一塊過日子。

    我們都年輕。

    她管家,我下地幹活,沒什麼可抱怨的。

    有了孩子。

    我被抓去當兵。

    送上前線。

    是啊,上了前線。

    那次戰争我有什麼可對你說的。

    你見過,軍醫同志。

    革命了。

    我恍然大悟。

    士兵睜開了眼睛。

    敵人不是外來的德國人,而是自己本國人。

    世界革命的士兵,刺刀朝下,從前線回家打資本家!等等。

    這你都知道,軍醫同志。

    等等。

    内戰打起來了。

    我加入了遊擊隊。

    很多地方我都跳過去不說了,要不永遠也說不完。

    現在,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這會兒看到了什麼?他,那個寄生蟲,從俄國前城撤走了斯塔夫羅波爾第一和第二兵團,又撤走了奧倫堡的哥薩克兵團。

    難道我不明白?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難道我沒在軍隊裡幹過?咱們的情況很不好,糟透了。

    他那個畜生想幹什麼?他想讓一夥敵人朝咱們撲過來。

    他想把咱們包圍起來。

     “現在老婆孩子在我身邊。

    萬一他勝了,來了,他們往哪兒跑?他哪能明白,他們都是無辜的,跟我的事兒一點不沾邊?他可不這麼看。

    他會為了我的緣故把我老婆的手捆起來,拷打她,為了我的緣故折磨孩子,把他們的骨頭折斷。

    你還能睡覺吃飯?就算人是鐵鑄的吧,也不能不心煩呀。

    ” “帕姆菲爾,你可真是個怪人。

    我無法理解你。

    多少年不跟他們在一起也過來了,沒有他們一點消息,也沒難過過。

    現在一兩天就要見着他們了,非但不高興,反而哭起喪來。

    ” “那是先前,可這是現在,大不相同。

    該死的白軍雜種要打敗咱們。

    我說的不是自己。

    我反正要進棺材了。

    看來那是我該去的地方。

    可我不能把親人也帶到那個世界去呀。

    他們會落入惡棍的魔爪。

    他會把他們的血一滴滴放光。

    ” “鬼就是從這兒來的吧?聽說你見過鬼。

    ” “得啦,大夫。

    我沒都告訴你。

    沒告訴你主要的。

    那你就聽聽全部真相吧。

    你别刨根問底,我都親口告訴你。

     “我幹掉過你們很多人,我手上沾滿老爺、軍官還有不知道什麼人的血。

    人數和姓名我記不住了。

    往事如煙嘛。

    有個孩子我老忘不了,我幹掉過一個孩子,怎麼也忘不了。

    我為什麼要把小夥子殺死呢?因為他逗得我笑破了肚皮。

    我一時發昏,笑着朝他開了槍。

    毫無緣由。

     “那是二月革命的時候。

    克倫斯基還當政呢。

    我們叛亂過。

    事情發生在火車站。

    派來一個鼓動家,是個毛孩子,他用嘴皮子動員我們進攻,讓我們戰鬥到最後勝利。

    來了個士官生,勸我們黨制。

    那麼個層頭。

    他的口号是戰鬥到最後勝利。

    他喊着口号跳上消防水桶,消防水桶就在車站上。

    他跳上水桶是想站得高些,從那兒号召大家參加戰鬥,可腳底下的桶蓋翻了,他撲通一聲掉進水裡,腳踩空了。

    哎呀,笑死人了。

    我笑得肚子疼。

    真要笑死了。

    哎呀,滑稽極了!我手裡有槍。

    我笑個不停,一點辦法也沒有。

    好像他在胳肢我。

    我就瞄準他開了一槍,他當場完蛋。

    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就像有人把我的手推了一下。

     “這就是我白日見的鬼。

    夜裡老夢見那個車站。

    當時覺得可笑,現在真可憐他。

    ” “是在梅留澤耶沃鎮吧,比留奇車站?” “我記不清了。

    ” “跟濟布申諾村的居民一塊兒叛亂的?” “我記不清了。

    ” “在東線還是西線?在哪條戰線,在西線吧?” “仿佛是西線。

    很可能是西線。

    記不清了。

    ” 粘滿白糖的花揪樹 遊擊隊的家屬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