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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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

     大牆那邊,有一頭野獸,面目模糊不清,隔着玻璃正癡呆呆地望着我,它那對黃眼睛一直表示着一種我所不能理解的意思。

     “您?在這兒?”說完,他那兩片剪刀片啪地就合上了。

    而我好像根本聽不懂人話似的,一聲不響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對我說什麼。

    很可能他在說、我應該離開這兒。

    因為後來他用那扁扁的薄紙肚皮把我擠到走廊比較亮的地方,又朝我背上推了一把。

     我低低喚了一聲:“I!你在這兒嗎?”接着又一聲,聲音壓得更低、我閉目屏息,仿佛已經跪在了她面前:“I,親愛的!” 最後我總算見到了她!她終于來到我身旁,到了這兒。

    現在“這兒”是哪兒已經無所謂了。

    眼前是我熟悉的杏黃的綢衣裙,尖刺般的微笑,垂着簾子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雙手、我的膝蓋都在索索發顫,而我腦子裡的想法更愚蠢:“振動産生聲音。

    顫抖應該是有聲的。

    怎麼接聽不見呢?” 合上的嘴慢慢張開來了:“她?指的是誰呀?” 我面前站着的是我認識的那佼鼻薄如刃、瘦削如紙的醫生! 她癟嘴的條條皺紋和那雙狡黠的黃眼睛,投射出光束朝我身上鑽進來,愈鑽愈深……最後她才說:“好吧,告訴您吧……她在這兒,剛進去一會兒。

    ” 遵照醫生的建議,我有意不走直角三角形的斜邊,而沿着直角邊線走。

    現在我已經拐過直角上了第二道邊線,也就是緊挨綠色大牆牆根的那道坡路。

    大牆外是無際無涯的綠色海洋,從那裡湧來一陣陣樹根、樹枝和花葉的曠野氣息,這氣浪鋪天蓋地而來,眼看就會把我淹沒,我就會從一個人,即一個最最精細、最最精密的機器變成…… 突然,我愣住了。

    樓下,我看見在方窗格的陰影裡飛快閃過S的腦袋和扇動着的兩隻粉紅色的像翅膀一樣的耳朵。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我不知道。

    後天就都清楚了。

    活生生的痕迹隻有一個:我右手手指尖上的皮都蹭掉了。

    但是,今天在一統号飛船上工作的時候,第二設計師千真萬确地對我說,似乎他親眼看見我無意中讓砂輪蹭着了手指。

    嗯,可能是這樣。

    很可能,我說不上來。

    我糊塗了。

     我才到門口一秒鐘,S橐橐的腳步聲也上樓來了。

    但願門别出聲!我祈求着,可是門是木頭的,吱扭一聲好響!屋子裡那些綠的、紅的和黃澄澄的佛像都從身旁飛快地閃過——我跑到了櫃子的玻璃鏡前:鏡子裡是我那張蒼白的臉、凝神谛聽的眼睛和嘴巴……我聽到血液在湧動……聽着聽着,我又聽見門吱扭了一聲……這是他,是他! 再說,我也不錯……現在我已經看見了古宅的朱紅色院牆,還有那老太大合攏了的可愛的嘴。

    我急不可待地朝老太太奔去:“她在這兒嗎?” 我估計走了有二十來分鐘。

    然後又向右拐。

    這時走廊變寬了,燈也亮些。

    聽到有嗡嗡的聲響。

    也許是機器聲,也許是人聲,不好說。

    不過當時我正站在一扇沉甸甸的不透亮的門旁——聲音就是從那裡來的。

     我進了房間。

    隻見有一張被褥整齊的大床,一面鏡子,還有一面鑲在櫃子裡的鏡子,鎖眼裡還插着一個帶古香古色圓環的鑰匙。

    一個人也沒有。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裡,自己也不知道,要去那兒幹什麼。

    我慢慢走着,步履艱難,鞋底突然成了鐵鑄似的。

    我清楚記得當時的想法:“地心引力不變一說有誤。

    這麼看來,我那些公式也都……” 我們倆眼睜睜地彼此瞪了好久——就像是平面世界和非平面世界兩口相對而望的深井。

    我腦子裡起了個念頭:“别看這黃眼睛的家夥在又髒又亂的綠樹林裡過日子,也沒日沒月,沒準兒比我們還幸福些?” 她的眼睛向我洞開着,我走到了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