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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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臉上湧出一個虛假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眉毛則調情似地抖動。

    但是就在一分鐘之前,他還沉醉在苦思冥想之中。

    于是瑪麗露和我都哈哈大笑起來&mdash&mdash狄恩滿不在乎,隻是傻乎乎地笑着,仿佛在說,無論如何我們不是在及時行樂嗎?事實也的确如此: 在埃爾帕索城外,黑暗中,我們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伸着拇指在攔車,這正是我們要找的乘客。

    我們駛近他的身邊問:&ldquo你有多少錢,孩子?&rdquo這個孩子沒有錢。

    他大約17歲,面色蒼白,有些害羞。

    一隻手先天殘廢,什麼行李也沒有。

    &ldquo他不是很可愛嗎?&rdquo狄恩轉過身來,表情認真地對我說,&ldquo上來吧,小夥子,我們帶上你。

    &rdquo那孩子看到他成功了,有些興奮。

    他說他有個姨媽在加利福尼亞的杜拉爾,開了一家雜貨店。

    我們一到那裡,他就有錢給我們了。

    狄恩笑得直打滾。

    這跟在北卡羅來納遇到的家夥一樣。

    &ldquo好吧,&rdquo他叫道,&ldquo好吧,我們大家都有姨媽,得了,我們走吧,去看看這條路上所有姨媽、姨父的雜貨店,&rdquo我們就這樣搭了一個新乘客,還是個挺不錯的小家夥。

    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聽着我們說,狄恩唠叨了一分鐘之後,他可能意識到他上了一群瘋子的汽車。

    後來他說他是一路上搭車從阿拉已馬到俄勒岡的,他的家在那裡,我們問他到阿拉巴馬幹什麼。

     &ldquo我想去找我姨父。

    他說他在木材廠為我找了一個工作,但是那個工作沒了,所以我隻好回家。

    &rdquo &ldquo回家,&rdquo狄恩說,&ldquo回家,好吧,我知道,我們帶你回家,至少可以把你送到聖弗蘭西斯科。

    &rdquo但是我們一點兒錢也沒有了。

    我靈機一動,我可以到亞利桑那州的塔克遜我的老朋友哈爾·辛漢姆那裡去借5元錢。

    狄恩立刻說就這麼定了,馬上趕到塔克遜。

    于是我們行動起來。

     晚上,我們經過了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魯塞斯。

    清晨到達亞利桑那州。

    我從沉睡中醒來,看見所有人都象羊羔一樣在睡覺,車停在天知道的什麼地方,玻璃窗上布滿了水汽,令人無法看清。

    我隻好下車,發現我們的車停在山腰之上:太陽正在空中冉冉升起,清涼的空氣泛出紫色的光茫,金色雲朵變幻多姿。

    山坡微微泛紅,山谷裡牧草翠綠。

    地上則布滿了地鼠洞、仙人掌和各種荒草。

    該我開車了,我推開了狄恩和那個小家夥,然後靠慣性下了車,以便節省汽油,就這樣我終于将車開到了亞利桑那州的本森。

    我猛然想起我有一塊懷表。

    是洛克在我生日時送我的禮物,值一塊錢。

    到了加油站我問裡面的人本森是否有當鋪,正巧當鋪就在加油站的隔壁,我敲了敲門。

    有人從床上爬起來。

    不一會兒,我把表當了一塊錢,正好付了汽油錢。

    現在我們有足夠的汽油到塔克遜了。

    就在我要駕車離開時,一個挎着槍的警察出現了,要看看我的架駛執照。

    &ldquo在後座上的那個家夥身上。

    &rdquo我說。

    狄恩和瑪麗露正蓋着一條毯子睡覺。

    那個警察讓狄恩出來,突然,他拔出手槍,叫道:&ldquo舉起手來!&rdquo &ldquo長官,&rdquo我聽見狄恩恭敬而又滑稽他說,&ldquo長官,我隻是想把扣子扣上。

    &rdquo警察也幾乎笑起來。

    狄恩走了出來,衣衫褴褛,而且滿身是泥,他抹了一把肚子,小聲咒罵着,到處尋找他的執照和車證。

    警察仔細搜查了我們車後的行李箱,所有的證件都齊全。

     &ldquo隻是檢查一下。

    &rdquo他滿臉堆笑地說,&ldquo你們現在可以繼續走了。

    本森的确是個不壞的城市,如果你們在這兒吃早飯的活,就可以好好欣賞一下。

    &rdquo &ldquo好好好。

    &rdquo狄恩說着,理也沒理他,就開車走了。

    我們都寬慰地松了一口氣。

    一幫子年輕人開着一輛新車,口袋裡卻沒有一分錢而不得不把表當了,警察自然會懷疑。

    &ldquo咳,警察總是多管閑事。

    &rdquo狄恩說,&ldquo不過這個警察同弗吉尼亞的那些狗東西比起來要好得多了。

    他們總想立功出風頭,以為每輛車裡都坐着一夥芝加哥大盜哩,否則就沒事可幹。

    &rdquo我們開車來到了塔克遜。

    塔克遜座落在河谷地帶,周圍是白雪皚皚的卡特利那山脈。

    這個城市是一個規模浩大的工程,城市裡的居民都象匆匆的過客,野心勃勃、舉止粗野,到處在尋歡作樂。

    喧鬧的商業中心裡,懸挂着各種各樣的招牌。

    辛漢姆所住的洛威爾大街穿過一片河谷沙漠,路的兩旁綠樹成蔭。

    我們看見辛漢姆一個人正在院子裡沉思默想。

    他是一個作家,到亞利桑那來是為了在一個安安靜靜的環境裡寫作。

    他又瘦又高,有些腼腆,說話時含含糊糊,但他是個諷刺家,腦袋一轉,就能說出令人捧腹的話。

    他的妻子和孩子和他住在一起,那是一所很小的住宅,他的印第安繼父蓋的,穿過院子就是他母親住的房間。

    他母親是個容易激動的美國老太太,喜歡陶器、念珠和書。

    辛姆從我在紐約給他的信中已經聽說過狄恩。

    我們一窩蜂地向他沖去,每個人都餓得要死,連那個殘廢了的小乘客也是如此。

    辛漢姆穿着一件舊運動衫,嘴裡叼着一支煙鬥。

    他母親走了出來,邀請我們到她的廚房裡吃飯,我們就在一隻大鍋裡煮了些面條吃。

     随後我們開車來到十字路口的一家酒店,在那裡辛漢姆兌了一張5塊錢的支票,然後把錢遞給我。

     我們匆匆告别。

    &ldquo這次能見到你們真是很高興,&rdquo辛漢姆眼睛望着别處說,穿過沙地的幾棵樹後面,有一家小旅館,門口巨大的霓紅燈招牌閃爍着紅光。

    辛漢姆寫累了時,常常在那裡喝一杯啤酒,他很孤獨,想回紐約。

    我們駕車離開時,隻見他高高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這情景頗令人傷感。

    這使我們想起了在紐約和新奧爾良的那些人:他們模糊的身影站立在巨大的蒼穹之下,四周的一切都消失在夜中。

    我們這是去哪兒?去幹什麼?為了什麼?&mdash&mdash不知道。

    但是這幫傻子仍然在繼續向前。

    
9
我們開車來到塔克遜城外。

    在漆黑的路上,又看到一個乘客,他是從加利福尼亞的伯克斯菲爾德來的流浪藝人,&ldquo他媽的,我是随旅行社的汽車離開伯克斯菲爾德的。

    我把吉他放在另一輛汽車的車尾行李箱裡,它們都不見了&mdash&mdash吉他和工作服,你知道,我是個西西裡人,到亞利桑那同一個演唱組一起參加演出。

    現在我的吉他卻被偷了,你們把我帶回伯克斯菲爾德的話我可以從我兄弟那裡拿點錢,你們要多少?&rdquo我們想了一下,從伯克斯菲爾德到聖弗蘭西斯科的汽油費大概需要3塊錢。

    現在我們的車上坐了5個人。

    &ldquo晚上好,夫人。

    &rdquo他說着,把他的帽子扣在瑪麗露頭上。

    我們開車出發了。

     半夜時分,我們的車開始爬坡,帕爾默的燈光在我們腳下閃爍。

    清晨,天上下起雪來,我們艱難地駛向莫雅維,它是通向得克亞比大峽谷的必經之路。

    那個流浪藝人醒了過來,講了一個笑話,可愛的小阿爾弗雷德坐在那裡笑。

    藝人說他認識一個人,忘了他的妻子向他開槍而把她保出監獄,結果又挨了一槍,他講故事時我們正好經過監獄。

    得克亞比峽谷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狄恩開着車,似乎把我們拉上了世界的最高峰。

    然後,汽車開始下坡。

    狄恩關上油門,任車向出下滑行,沒有加速,便轉過了幾個急轉彎,超過了好幾部車。

    我緊緊抓住扶手。

    有時路上一個上坡,他也隻是依靠慣性沖了過去。

    碰到&ldquoU&rdquo形的左轉彎,旁邊看下去就象是世界的最底層,他就把車盡量往左靠,胳膊緊張地扶着方向盤,開了過去。

    碰到右轉彎,我們的左邊就是一個懸崖,他則把車盡量往右靠。

    這時,瑪麗露和我就都緊靠着他。

    我們又用這種辦法起伏不斷地駛過了聖尤亞昆山谷,沒用一滴汽油就跑了30英裡路。

     我們大家都振作起來。

    當我們經過伯克斯菲爾德市的界碑時,狄恩想把他知道的有關這個城市的一切都告訴我,他指給我看他住過的房子,鐵路旅館,還有鐵路旁邊他為了摘兒串葡萄從機車上跳下來的地方;他吃過飯的中國餐館;他碰上小妞的公園長椅以及某個他什麼也沒幹隻是閑坐着等待着的地方。

    加利福尼亞對于狄恩來說是騷動的、艱苦的,但也是舉足輕重的,這是一個孤獨的古怪的浪迹天涯的情侶們象鳥一樣相聚的地方,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象那些被憊的、漂亮的、潦倒的電影明星。

    &ldquo夥計,我曾在前面毒|品店的每一張椅子上都坐過,在那裡度過了無數的時光。

    &rdquo所有的一切他都記得&mdash&mdash每一次狂歡,每一個女人,每一個憂郁的夜晚。

    突然,我們的車經過的一個地方,讓我想起我和特裡1947年10月曾經坐在那裡的破箱子上的月光下喝酒。

    我想把這些告訴他,但是他太激動了,&ldquo我曾經和鄧克爾在這裡喝了一上午啤酒,想從沃特遜威爾&mdash&mdash不,是特裡茨,對,是特裡茨&mdash&mdash搞一個嬌小迷人的女招待,她的名字叫愛絲默瑞達。

    哦,大既就叫這個吧。

    &rdquo瑪麗露正在計劃着到了聖弗蘭西斯科幹什麼,阿爾弗雷德說到杜拉爾,他的姨媽就會給他足夠的錢。

    那個流浪藝人帶着我們到城外平原上他兄弟家。

     下午,我們來到了一幢種滿玫瑰花的住宅前面。

    那個藝人走了進去,同幾個女人說着話,我們等了足足15分鐘。

    &ldquo我開始覺得這個家夥不會比我有更多的錢。

    &rdquo狄恩說。

    &ldquo我們在這兒真是耽誤時間!這個家裡可能沒有人,他們知道這個傻瓜的惡作劇之後大概會給他一分錢。

    &rdquo那個藝人局促不安地走了出來,把我們帶到了城裡。

     &ldquo他媽的,我真希望能夠找到我兄弟。

    &rdquo他一路詢問着。

    他或許以為自己是我們的囚犯,最後我們來到了一家大的面包皮房。

    藝人同他的兄弟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兄弟穿着工作服,顯然剛才是在裡面幹活,他和他兄弟談了幾分鐘,我們等在車裡。

    藝人把他丢失吉他的事以及他的冒險經曆都告訴了他的兄弟。

    後來他拿到了錢,就把它給了我們。

    我們準備出發到聖弗蘭西斯科,向他道謝之後,便啟程出發了。

    下一站是杜拉爾。

    我們又開始爬起了山坡。

    我渾身放松地倒在後座上,剛才有些激動,現在正好可以打一個盹。

    下午時分,布滿塵土的哈德遜駛過了薩賓那城外的一片住宅。

    過去,我曾在那裡住過,戀愛過,還幹過活。

    狄恩面無表情地開着車。

    到達杜拉爾時,我還在睡覺。

    一陣大叫把我驚醒過來。

    &ldquo索爾,快起來!阿爾弗雷德找到他姨媽的雜貨店了,可是你知道出了什麼事?他姨媽因為向她丈夫開槍而去坐牢了。

    這太象那個笑話了,我們一分錢也沒得到,想想看,竟會出這種事。

    那個流浪藝人講的故事跟這一模一樣,亂了套了。

    這個世界太複雜了&mdash&mdash哈哈,他媽的!&rdquo阿爾弗雷德啃着自己的手指甲。

    于是我們繼續上路,一直開到馬德拉,在那裡,我們告别了小阿爾弗雷德。

    我們祝他走運,一路順風到達俄勒岡。

    他說這是他所經曆過的最愉快的一次旅行。

     我們開始在奧克蘭的山腳下行駛。

    沒過幾分鐘,突然來到一片高地,白色的神話般的聖弗蘭西斯科出現在我們面前。

    遠方,蔚藍的太平洋在傍晚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着金光,&ldquo啊,太美了!&rdquo狄恩叫道,&ldquo我們到了!汽油剛夠!噢,我們到水邊了!陸地沒有了!我們沒法再往前走了,因為前面沒有陸地了。

    現在,瑪麗露,親愛的,你和索爾立刻到旅館等我。

    我把凱米爾安排好以後就與你們聯系。

    然後我還要打電話給法蘭奇曼,去問一下我到鐵路上工作的時間。

    你們先去買一張本地的報紙,查一查招聘廣告和工程計劃欄。

    &rdquo然後,他開車帶着我們一起駛向奧克蘭海灣大橋。

    在繁華的商業中心,鱗次栉比的高樓霓虹閃爍,這情景會令你想起薩姆斯佩得。

    在車輛如梭的奧法瑞爾大街上,我們跌跌沖沖地下了車,呼吸着這個城市的氣息,就象剛剛結束了一次漫長的海上旅行,終于踏上海岸一樣。

    路上到處塵土飛揚,空氣中彌漫着從中國城飄來的鴉片煙的味道。

    我們把車上的東西都搬出汽車,全部堆在了人行道上。

     狄恩突然告别了我們,他急于想見凱米爾,看看出了什麼事。

    瑪麗露和我默默地站在街上,目送他駕車遠去。

    &ldquo你看他确實是個雜種。

    &rdquo瑪麗露開口道,&ldquo為了他自己狄恩會随時随地把你扔在大街上。

    &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我轉身朝東望去,歎了口氣。

    我們沒有錢,狄恩也沒有提錢的事。

    &ldquo我們到哪兒去呢?&rdquo我們手裡拎着幾捆破爛的東西,漫無目的地遊蕩在狹窄而又神秘的街道上。

    來來往往的人們看上去個個都象窮困潦倒的臨時演員,一顆黯淡了的明星,失去魅力的雜技演員,小不點的汽車賽運動員,深恨到了大陸盡頭而面露愁容的加利福尼亞人,卡薩諾瓦型的男子,旅館裡眼泡浮腫的金發女郎、妓女、拉皮條的、盜賊、按摩師、酒吧招待以及諸如此類的家夥&mdash&mdash應有盡有。

    在這些人中間,一個人怎麼能生活得下去呢?
10
然而瑪麗露已經混在這些人中間了&mdash&mdash那是在離坦得洛恩不遠&mdash&mdash一個臉色灰白的旅館侍者讓我們賒帳租了一間房間。

    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

    然後我們去吃飯。

    從半夜起我們就沒有吃過東西。

    一個夜總會歌星正在她的房間裡熱着一聽豬肉罐頭和菜豆,一支手槍倒挂在衣架上。

    窗外的霓虹燈在不停地閃爍。

    我自言自語着,狄恩在哪兒,為什麼他對我們的幸福毫不關心?那一年我對他失去了信心。

    我在聖弗蘭西斯科住了一個星期,這是我生活中最悲慘的一個星期。

    瑪麗露和我為了吃飯四處奔波,我們甚至跑到密斯金街一家廉價旅館去找瑪麗露認識的幾個海員,他們喝得爛醉如泥,也給了我們一些威士忌。

     在旅館裡我們一起生活了兩天。

    我知道現在狄恩不會出現了。

    瑪麗露對我又沒興趣,她隻是想在狄恩的好朋友身上重新找回他,我們在房間裡不斷争吵,有時也在床上睡上一夜。

    我告訴她我的夢想,告訴她那條世界上最大的蛇蜷縮在地上就象寄生在蘋果裡的蟲子将來總有一天會疊成一座山,就是向來我們知道的蛇山,要是它爬到平地會有一百多英裡長,它爬到哪裡就把哪裡毀滅,我告訴她這條蛇就是撒旦。

    &ldquo後來怎麼樣了?&rdquo她吓得尖聲叫着,同時緊緊抱住了我。

     &ldquo一位名叫道克特·撒克思的聖徒将用一種神秘的草藥殺了它。

    他一直在美國某個地方他的地下小屋裡燒制這種草藥。

    人們知道,這條蛇禁閉和平鴿,一旦它死了,成千上萬的和平鴿就會振翅高飛,把和平的福音傳遍世界。

    &rdquo這時饑餓與痛苦似乎統統消失了。

     一天晚上,瑪麗露同一個夜總會老闆私奔了。

    那天,我在約好的門口等她,肚子餓得要命,忽然,她和她的一個男朋友從奇形怪狀的夜總會大樓裡走了出來,後面跟着夜總會老闆,一個腦滿腸肥的老家夥。

    一開始,瑪麗露隻是進去看看她的女朋友,我看那個女人肯定是個妓女。

    瑪麗露很怕讓我發現,盡管她看見我站在門口。

    她慢慢地走了出來,和他們一起了。

    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身上又一無所有。

     我漫無目地地走着,不時從路上撿幾個香煙屁股抽抽。

    在商業大道,我經過了一家煎魚飯館。

    在我走過時,老闆娘向我投來驚慌的一瞥,顯然她以為我身上正帶着一把槍,是來搶飯館的。

    我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我覺得她就是兩百年前我在英格蘭的母親,我是她成了攔路大盜的兒子,剛從監獄裡放出來,想在飯館裡找一個體面的工作。

    我呆呆地站在路邊,一時激動得渾身發抖。

    我回頭凝望着商業大道,恍惚中仿佛來到了新奧爾良的運河大街:那裡通向大海,通向浩瀚無際的大海,就象紐約通向大海的第42街。

    我想起了埃迪·鄧克爾那在時代廣場遊蕩的鬼魂,這時的我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真想回去看看小飯館裡奇怪的幽靈一般的母親。

    似乎全部記憶都回到了1750年的英格蘭,而現在在聖弗蘭西斯科的我則是另一個人、在另一種生活裡。

    &ldquo不。

    &rdquo那位老闆娘恐懼地盯着我說,&ldquo别回來折磨你善良、勤勞的母親。

    你不象我的兒子,而象父親,我的第一個丈夫,埃瑞是希臘人,這個好人總是可憐我。

    &rdquo(這個老闆娘是個希臘人。

    手臂上長滿了汗毛)&ldquo你太糟糕了。

    常常喝得爛醉,跌跌沖沖地回來把我辛辛苦苦掙來的東西搶走。

    噢,兒子!你怎麼不跪下為了對你的所有罪惡和卑鄙行為的判決而祈禱。

    不要再來碰我的傷疤,她象你從前沒有回來看過我似的&mdash&mdash來看我的辛苦和謙卑,看我被掏得一幹二淨的錢袋&mdash&mdash餓了就搶,急了就打。

    我的親生的,沒有感情的,冷酷的,自私的兒子。

    兒子!兒子!&rdquo一刹那間,我達到了我一直想達到的瘋狂,完全從具體的時間步入這無時間的境地。

    我不禁驚訝于人世的悲慘,死亡象幽靈一樣追趕着我。

    我急忙逃到所有天使降落的地方,那裡是神聖永恒的虛無,明亮的精神之光放射出強烈的、神奇的光芒,天空中出現了數不勝數的瓊樓玉宇。

    我聽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隆隆轟鳴,跟所有其他聲響都不相同,它不是在我耳朵裡,而是遍布各處,我意識到我已經無數次地死亡,又無數次重生,我已記不清這種死而複生有多少次了,因為從生到死又返回到生的轉變出奇的容易,就象成千上萬次的睡去與醒來一樣自然。

    我懂得由于固有的内在思想的穩定,生死之間的交替隻不過是微風吹過清澈、平靜的水面時激起的陣陣漣漪。

    一種極度的興奮使我覺得有些打飄,就象靜脈注射了過度的海洛因,就象午後喝了一大杯葡萄酒,讓你全身顫抖,步履瞞跚。

    我想我馬上就快要死了,但是我并沒有死,而且堅持走了4英裡路,撿了十幾支還剩很長的煙屁股,把它們帶回到瑪麗露的房間,把煙草裝入我的煙鬥,抽了起來,我太年輕了,搞不清發生了什麼。

    我似乎聞到了窗外整個聖弗蘭西斯科的食物,有的地方面包皮在散發着熱氣,櫥窗裡擺滿了食品,寫滿佳肴的菜單那麼柔軟,好象是在熱湯裡浸過,然後烘幹,也可以食用似的;有的地方人們在咀嚼着肥厚通紅的牛肉,一邊喝着酒一邊啃着烤雞,有的地方漢堡包皮在烤爐上發出咝咝的聲響,5分錢就能喝一杯咖啡。

    哦,還有煎鍋烹炸時發出的香味從唐人街飄入我的房間,其中還夾雜着諾思比奇的意大利空心面和霍夫的軟殼蟹的氣味,炙叉上還挂着費耳莫爾的肋條肉!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聖弗蘭西斯科。

    潮濕寒冷的大霧越來越濃,霓虹燈在溫柔的夜色中閃爍,高跟鞋咯噔咯噔走過街道,在華人食品店的窗戶上,有一群白色的鴿子&hellip&hellip。

    
11
這時,狄恩找到了我,他最後覺得我還有救。

    他把我帶到凱米爾住的地方,&ldquo瑪麗露在哪兒,夥計?&rdquo &ldquo這個婊子跑了。

    &rdquo凱米爾是一個教養極好,性格溫和的少婦,她接替了瑪麗露。

    她知道狄恩給她的18塊錢是我的。

    但是,你去哪兒啦,親愛的瑪麗露?我在凱米爾的房間裡休息了幾天,她住在雷伯特街,在細雨綿綿的夜晚,從卧室的窗口望去,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聖弗蘭西斯科,在我住的那幾天裡,狄恩幹了他一生中最荒唐的事情。

    他找到了一份工作:闖入别人家的廚房裡表演使用一種新的加壓速蒸器。

    推銷員給了他一些樣品和說明書。

    第一天,狄恩渾身是勁,我開車帶着他跑遍了全城,去到他約好的幾戶人家。

    先接受邀請去吃飯,然後表演加壓速蒸器。

    &ldquo夥計,&rdquo狄恩興奮地嚷着,&ldquo這比我為辛尼工作的時候還要帶勁。

    辛尼在奧克蘭推銷百科全書,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他先發表一通長長的演說,跳上跳下,又是笑又是叫。

    有一次我們闖進一個工棚,那裡面的所有人正要去參加一個葬禮,辛尼跪了下來,為死去的靈魂祈禱,所有工人都哭了起來,最後他賣出了整整一打百科全書。

    他可是世界上最棒的家夥。

    我真想知道他現在在哪兒?我們過去常常把年輕的女人們帶到廚房親熱親熱。

    今天下午我碰到一個沒說的家庭主婦,在她的廚房裡,用胳膊摟着她,開始表演,啊哈!&rdquo &ldquo繼續幹下去吧,狄恩,&rdquo我說,&ldquo可望将來有一天你會成為聖弗蘭西斯科的市長。

    &rdquo他已經背熟了全部說明,一到晚上他就在凱米爾和我面前練習。

     一天早上,太陽冉冉升起,他赤身裸體地站在窗前,凝望着整個聖弗蘭西斯科,看上去仿佛終有一天他會成為聖弗蘭西斯科的異教領袖;但是他的熱情很快就消失了。

    一天下午,外面下着大雨,推銷員跑來看看狄恩都幹了些什麼。

    狄恩正蜷坐在沙發裡,&ldquo你已經準備推銷這些東西了嗎?&rdquo &ldquo沒有,&rdquo狄恩說,&ldquo我剛剛另找了一份工作。

    &rdquo &ldquo那麼,你準備把這些樣品怎麼辦呢?&rdquo &ldquo我不知道。

    &rdquo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推銷員收起了他那些可憐的東西,走了。

    我覺得有些不舒服,對一切都感到厭煩,狄恩也是如此。

     但是,一天晚上,我們突然又一次一起走火入魔,我們來到一家夜總會看望史利姆·蓋爾亞德。

    他是個又高又瘦的黑人,大大的眼睛流露着憂郁的神色。

    他總是說&ldquo好吧&rdquo和&ldquo來點威士忌怎麼樣?&rdquo在聖弗蘭西斯科,許多熱情的年輕知識分子常常坐在他的腳下聽他演奏鋼琴、吉他和鼓。

    他演奏得熱了,就脫去衣服和褲子,一絲不挂。

    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會唱着唱着突然慢下來,用手指輕輕敲打着鼓的表面。

    每個人隻有身體前傾,屏住呼吸才能聽見。

    你以為他隻會這樣敲一會兒,但是他卻這樣敲了一個小時。

    用手指敲出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你什麼也聽不見,隻能聽見門外來往車輛的聲音,然後他緩緩地站起身,拿着話筒,斷斷續續地唱起來。

    大約15分鐘以後,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慢慢聽不見了。

    這時,他那憂郁的眼睛掃視着聽衆。

     狄恩站在後面,叫道:&ldquo天啊!太棒了!&rdquo然後使勁地拍着掌:&ldquo索爾,史利姆才知道及時行樂,他太知道及時行樂了。

    &rdquo史利姆坐在鋼琴邊彈了起來。

    魁梧的貝絲演奏員從陶醉中猛然驚醒過來,意識到史利姆正在演奏着&ldquo吉姆布魯斯。

    &rdquo史利姆用他粗大的手指用力彈奏着琴鍵,奏出鮮明的節奏,每個人都跟着節奏晃動起來。

    史利姆又變得瘋狂起來。

    一個半小時之後,他猛烈地敲起鼓來,敲出激烈的卡波那節奏,同時他嘴裡還不斷地用西班牙語、阿拉伯語、波裡維亞語、埃及語以及各種他懂的語言叫着。

    他懂得的語言真是太多了。

    最後,樂曲結束了,史利姆·蓋爾亞德走到一棵樹前站住。

    當人們走過來同他交談時,他的目光從人們的頭頂上方掃過。

    一杯威士忌遞到他的手裡。

    &ldquo噢,威士忌,謝謝。

    &rdquo沒有人知道史利姆·蓋爾亞德從哪裡來。

    狄恩曾經突發奇想,認為他正懷着一個孩子。

    當他躺在加利福尼亞一家醫院的草坪上時,他的肚子挺得老高。

    史利姆·蓋爾亞德坐在一棵樹下,周圍是一群黑人。

    狄恩瞪着絕望的眼睛看着他。

    史利姆說:&ldquo你過來吧。

    &rdquo狄恩走近了他,他走近了他的上帝,他認為史利姆就是上帝。

    他站在史利姆面前不安地點着頭,請他跟我們在一起。

    &ldquo好吧,&rdquo史利姆說。

    他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但卻不能保證在精神上跟你在一起。

    狄恩找到一個桌子,買了幾杯酒,緊張地坐在史利姆面前,史利姆則茫然地看着他的頭頂。

    我跟這兩個瘋子坐在一起。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那一晚上,我在費耳莫爾認識了蘭姆薩得和傑裡。

    蘭姆薩得是一個個子高大的家夥,皮膚黝黑。

    他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系着圍巾走進音樂酒吧,然後跳上舞台,唱起歌來。

    他前額寬大,嗓音渾厚深沉。

    他一邊唱一邊對人們叫道:&ldquo要去天堂不用死,先吃醫生的虎狼藥,然後再喝威士忌。

    &rdquo他的聲音壓倒了一切,他作着鬼臉,渾身扭動,花樣不斷。

    他跑到我們桌旁,沖我們叫道:&ldquo太棒了!&rdquo然後他跌跌撞撞地沖到街上,闖進另一家酒吧。

    一個名叫康尼·喬唐的瘋子接着唱了起來,他不停地揮手擦着汗,對着話筒象個女人一樣尖叫着。

    半夜的時候你總能在傑姆遜酒吧看到他在聽瘋狂的爵樂士,面前放着一杯酒,無精打采地坐着,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

    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癫狂的音樂家。

    在聖弗蘭西斯科,幾乎人人都吸毒。

    這裡是大陸的盡頭,沒有人會來管你。

    我和狄恩就這樣在聖弗蘭西斯科閑逛着,直到我該回家,準備下一次的GT測驗。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到聖弗蘭西斯科。

    凱米爾想讓我離開,狄恩對一切都無所謂。

    我買來了面包皮和肉,做了10個三明治,準備再一次跨越全國。

    在我準備到達科他時,他們已經有點厭煩我了。

    我走的前一天晚上,狄恩瘋瘋癫癫地不知從商業中心的什麼地方找到了瑪麗露。

    我們開車穿過海灣,轉遍了整個裡奇蒙,找到了一家黑人爵士音樂廳。

    瑪麗露進去坐了下來,一個黑人把椅子從她那裡拿開,然後猥亵地笑着靠近她。

    我也走了進去,狄恩滿頭是汗地站在一旁。

    這就是結局。

    我想走了。

     清晨,告别了狄恩和瑪麗露,我便踏上了開往紐約的巴士。

    他們想吃幾個我的三明治,我告訴他們不行。

    這是一個令人悲哀的時刻。

    我們大家都在想或許再也不能互相見面了,但是,我們也都滿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