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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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透不過氣來,渾身直打哆嗦。

     我們第三次飛身滑下,我看到,她一直盯着我的臉,注視着我的嘴唇。

    可是我用圍巾擋住嘴,咳嗽一聲,正當我們滑到半山腰時,我又小聲說了一句: “我愛你,娜佳!” 結果謎依舊是謎!娜堅卡默默不語,想着心事……我從冰場把她送回家,她盡量不出聲地走着,放慢腳步,一直期待着我會不會對她再說那句話。

    我看得出來,她的内心怎樣受着煎熬,又怎樣竭力克制自己,免得說出: “這句話不可能是風說的!我也不希望是風說的!”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一張便條:“如果您今天還去冰場,請順便來叫我一聲。

    娜。

    ”從此以後,我和娜堅卡幾乎天天都去滑雪。

    當我們坐着雪橇滑下坡時,每一次我總是小聲說出那句話: “我愛你,娜佳!” 很快娜堅卡對這句話就聽上瘾了,就像人對喝酒、服嗎啡能上瘾一樣。

    現在缺了這句話她就沒法生活了。

    當然,從山頂上飛身滑下依舊令人膽戰心驚,可是此刻的恐懼和危險,反給那句表白愛情的話平添一種特殊的魅力,盡管這句話依舊是個謎,依舊折磨着她的心。

    受到懷疑的依舊是我和風……這二者中究竟誰向她訴說愛情,她不知道,但後來她顯然已經不在乎了--隻要喝醉了就成,管它用什麼樣的杯子喝的呢! 一天中午,我獨自一人去了冰場。

    我混在擁擠的人群中,突然發現娜堅卡正朝山腳下走去,東張西望地在尋找我……後來她畏畏縮縮地順着階梯往上走……一個人滑下來是很可怕的,唉呀,可怕極了!她臉色白得像雪,戰戰兢兢地走着,倒像赴刑場一般,但還是走着,頭也不回,堅決地走着。

    她顯然打定主意,最後要試一試,身邊沒有我的時候,還能不能聽到那句美妙而甜蜜的話?我看到她臉色蒼白,吓得張着嘴,坐上雪橇,閉上眼睛,像向人世告别似的滑下去……“沙沙沙”……滑木發出響聲。

    我不知道娜堅卡是否聽到了那句話,我隻看到,她從雪橇上站起來時已經搖搖晃晃、有氣無力了。

    看她的臉色可知,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聽到什麼沒有,她一人滑下時的恐懼奪走了她的聽覺,她已經喪失了辨别聲音和理解的能力…… 眼看着早春三月已經來臨……陽光變得暖和起來。

    我們那座冰山漸漸發黑,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最後冰雪都化了。

    我們也不再去滑雪。

    可憐的娜堅卡再也聽不到那句話,何況也沒人對她說了,因為這時已聽不到風聲,而我正要動身去彼得堡--要去很久,也許一去不複返了。

     有一回,大約在我動身的前兩天,薄暮中我坐在小花園裡,這花園同娜堅卡居住的那個院子隻隔着一道帶釘子的高闆牆……天氣還相當冷,畜糞下面還有積雪,樹木蕭條,但已經透出春天的氣息,一群白嘴鴉大聲貼噪,忙着找舊枝宿夜。

    我走到闆牆跟前,從闆縫裡一直往裡張望。

    我看到娜堅卡走出門來,站在台階上,擡起悲涼傷感的目光望着天空……春風吹拂着她那蒼白憂郁的臉……這風勾起她的回憶;昔日,在半山腰,正是在呼嘯的風聲中她聽到了那句話。

    于是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憂郁,兩行眼淚奪眶而出……可憐的姑娘張開臂膀,似乎在央求春風再一次給她送來那句話。

    我等着一陣風刮過去,小聲說: “我愛你,娜佳!” 我的天哪,娜堅卡起了什麼樣的變化!她一聲歡呼,笑開了臉,迎着風張開臂膀,那麼高興,幸福,真是美麗極了。

     我走開了,回去收拾行裝…… 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娜堅卡已經出嫁。

    究竟是出于父母之命,還是她本人的意願--這無關緊要,她嫁給了貴族監護會的一名秘書,現在已經有了三個孩子。

    想當年,我們一塊兒滑雪,那風送到她耳畔一句話:“我愛你,娜佳!”--這段回憶是永生難忘的。

    對她來說,這是一生中最幸福、最動人、最美好的回憶…… 如今我也上了年紀,已經不明白,為什麼當初我說了那句話,為什麼要捉弄她…… 一八八六年三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