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02章

關燈
生病之初對我非常溫存,非常親切;好像對我怎麼也看不夠似的,不讓我走,用自己的發燙的小手抓住我的手,硬要我坐在 她身旁,如果她發現我神态憂郁、焦慮不安,就盡量逗我開心,跟我開玩笑,跟我鬧着玩,沖我笑,她這樣做時,分明強壓住自己心頭的痛苦。

    她不讓我在夜裡工作,也不讓我坐 在一旁陪她,當她看見我不聽她的勸告時,就很傷心。

    有時候我發現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開始向我問長問短,刨根問底地問我為什麼不高興,到底在想什麼;但是奇怪,隻 要我一提到娜塔莎,她就立刻不再言語,或者岔開話題,談别的。

    她好像放意躲避,不願意談娜塔莎,這使我很吃驚。

    我一回到家裡,她就歡天喜地。

    我一拿起禮帽,她就不高興 ,甚至有點古怪地看着我,仿佛責備似的目送我出門。

     她生病的第四天,我整晚都坐在娜塔莎那兒,而且一直坐到午夜以後很久。

    我們當時有很多話要談。

    我出門時對卧病在床的内莉說,我很快就回來,因為我以為不會耽擱很久。

    我待在娜塔莎那裡幾乎是無心的,我對内莉很放心;她并不是獨自一人。

    有亞曆山德拉謝苗諾芙娜陪着她。

    馬斯洛博耶夫曾上我家小坐,她聽到馬斯洛博耶夫說内莉病了,我 忙得不可開交,而且又孤身一人。

    我的上帝,好心眼的亞曆山德拉謝苗諾芙娜這下子可忙開啦: “這麼說,他到咱們家吃飯也來不了啦蔔-…啊呀,我的上帝!而且,他怪可憐見的,還是一個人,一個人啊。

    好,現在,這就給他看看咱們對他有多好。

    現在機會來了,這機 會可不能錯過呀。

    ” 她說話就來到我們那兒,還雇了輛馬車,拉來一大包東西。

    一開口就宣布現在她不走了,就留我這兒了。

    她是來給我幫忙的,說罷便解開了包袱。

    包裡是給病人吃的糖漿和果 醬,幾隻童子雞和一隻母雞(這是為病人開始康複時準備的),用來供制餅子用的蘋果,授予,以及基輔蜜餞(這是為大夫允許吃時預備的),此外則是内衣、床單、餐巾、女式 襯衫、繃帶、敷布――倒像用來裝備一個設備齊全的醫務所似的。

     “我們家什麼都有,”她向我說道,每句話都說得很快,而且說得急急忙忙,倒像要趕到什麼地方去似的,“瞧您光棍一個,過的這日子。

    這些東西您都缺。

    那就讓我……菲 利普菲利佩奇這麼吩咐來看。

    唉呀,現在怎麼辦呢……快,快!現在該做什麼呢?她怎麼樣啦?清醒了嗎?啊呀,她這麼躺着多不舒服呀,得把枕頭調正一下,讓腦袋枕低點。

     我說……不能用皮枕頭嗎?皮枕頭能降溫。

    啊呀,我這人真笨!竟沒想到帶一隻來。

    我這就回去拿……要不要生火呀?我讓我認識的一個老媽子上您這兒來。

    我認識一個老媽子。

     要知道,您這兒連個女傭人都沒有……嗯,現在做什麼呢?這是什麼?草藥……大夫開的?大概是用來熬解熱清肺用的湯藥的吧?我這就生火去。

    ” 但是我勸她别忙了,她覺得很奇怪,甚至很傷心,因為要做的事并不多。

    然而這并沒有使她完全洩氣。

    她立刻跟内莉好上了,而且在内莉整個生病期間幫了我很多忙,她幾乎 每天都來看我們,而且每次來都好像丢了什麼東西或者什麼東西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必須把它趕快逮回來似的。

    而且她每次總要加上一句,說什麼菲利普菲利佩奇也這麼吩咐來着。

    内莉非常喜歡她。

    她倆好像親姊妹似的相親相愛,我覺得,亞曆山德拉謝苗諾芙娜在許多方面也跟内莉一樣是個孩子。

    她給她講各種故事,逗她發笑,每當亞曆山德拉謝苗 諾芙娜回家去了,内莉就想她。

    當她頭一回出現在我們家的時候,我的小病人感到很奇怪,但是她立刻明白了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意,她按照老習慣,甚至皺起了眉頭,變得沉默寡 言,對她很不友好。

     “她上咱們家來幹嗎?”亞曆山德拉謝苗諾芙娜走後,内莉一臉不高興地問。

     “幫助你和侍候你呀,内莉。

    ” “何必呢?……幹嗎呢?我又不曾替她做過任何事。

    ” “好人做事并不是因為别人過去替他們做過什麼,内莉。

    雖說人家沒有替他們做過什麼,他們也樂意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得了,内莉;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好人。

    這是你的不 幸:你沒有遇到過好人,當需要幫助的時候又沒有遇到他們。

    ” 内莉沒有言語;我離開她走到一旁。

    但是過了一刻鐘,她又用虛弱的聲音自己叫我過去,她說要喝水,可是卻突然緊緊地摟住我,趴在我胸前,而且很長時間不肯放我走開。

     第二天,亞曆山德拉謝苗諾芙娜來了,她帶着快樂的微笑對她的到來表示歡迎,但是不知為什麼見了她總好像有點羞答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