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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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

     接下來許多頁全撕掉了,一定是講述我們在勒阿弗爾那次痛苦相見的日記。

    直到第二年,才重又記日記,但是沒有注明日期,肯定寫于我在封格斯馬爾逗留期間。

     我有時聽他說話,就仿佛看着自己在思想。

    他解釋我的情況。

    向我本人揭示我自己。

    沒有他,我還算存在嗎?隻有和他在一起我才算存在&hellip&hellip 我有時也猶豫,我對他的感情,真就是人們所說的愛情嗎?人們一般所描繪的愛情和我所能描繪的相差大遠。

    我希望什麼也不說,愛他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愛他,尤其希望愛他而他卻不知道。

     在沒有他的生活中,我無論經曆什麼事,也不會有絲毫快樂了。

    我的全部美德僅僅是為了取悅于他,然而我一到他身邊,就感到自己的美德靠不住了。

     我喜歡彈鋼琴練習曲,這樣覺得每天都會有點進步。

    也許這也是我愛讀外文書的秘密所在:這倒不是說任何外語我都偏愛,也不是說我所欣賞的本國作家不如外國作家,而是說書中的含義和情緒要費些琢磨,一旦琢磨透了,并且琢磨得越來越透,無意中就可能萌生一種自豪感,在精神的愉悅上,又增添了無以名狀的心靈的滿足,而我似乎少不得這種心靈的滿足了。

     不是處于進展的狀态,無論多麼幸福也不可取。

    我所想像的天堂之樂,并不像混同于上帝那樣,而是像持續不斷而又永無止境的靠攏&hellip&hellip如果不怕玩弄字眼兒的話,我要說不是&ldquo進展性&rdquo的快樂,我一概不屑一顧。

     今天早晨,我們&mdash人坐在林蔭路的長椅上;我們什麼話也不講,也沒有講什麼話的需要&hellip&hellip突然,他問我是否相信來世。

     &ldquo當然相信,傑羅姆,&rdquo我立刻高聲說道,&ldquo在我看來,這不止是一種希望,而是一種确信&hellip&hellip&rdquo 我猛然感到,我的全部信念,都體現在這聲叫喊裡了。

     &ldquo我很想知道,&rdquo他又說道&hellip&hellip他停了片刻,才接着說:&ldquo如果沒有信仰,你的生活态度會不同嗎?&rdquo &ldquo我怎麼知道呢?&rdquo我回答,繼而又補充道:&ldquo就說你本人吧,我的朋友,你在最熱忱的信念的驅使下,就再也不可能改變生活态度了。

    你變了,我也不會愛你了。

    &rdquo 不,傑羅姆,我們的美德,不是極力追求來世的報償:我們的愛情也不是尋求回報。

    受苦圖報的念頭,對于天生高尚的心靈是一種傷害。

    美德并不是高尚心靈的一件裝飾品:不是的,而是心靈美的一種表現形式。

     爸爸身體又不怎麼好了,但願沒有什麼大病,可是一連三天,他隻能喝牛奶。

     昨天晚上,傑羅姆上樓回房之後,爸爸和我又多生了一會兒,不過中間出去了半晌。

    我獨自一人,就坐到長沙發上,确切地說躺了下來,不知為什麼,我幾乎從未有過這種情況。

    燈罩攏住燈光,我的眼睛和上半身處在暗影裡,而腳尖從衣裙下稍微露出來,正好映上一點燈光,我則機械地注視自己的腳尖。

    這時,爸爸回來了,他在門口停了片刻,神情古怪,既微笑又憂傷地打量我,看得我隐隐有點兒不好意思,就急忙坐起來;子是,他向我招了招手。

     &ldquo過來,到我身邊坐坐。

    &rdquo他對我說道。

    盡管時間已經很晚了,他還是向我談起我母親,這是從他們分離之後從未有過的情況。

    他向我講述他如何娶了她,如何愛她,而最初那段生活,我母親對他意味什麼。

     &ldquo爸爸,&rdquo我終于問道,&ldquo請你告訴我,你幹嗎今天晚上對我講這些,是什麼引起來的,幹嗎偏偏在今天晚上對我講這些呢?&rdquo &ldquo就因為我回客廳見你躺在長沙發上,一刹那間真以為又見到你母親。

    &rdquo 我着重記下這一情景,也是因為這天晚上&hellip&hellip傑羅姆扶着我的座椅靠背,俯身從我的肩頭上看我手捧的書。

    我看不見他,但是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如同他身體傳出的熱氣和顫動。

    我佯裝繼續看書,可是書中說的什麼意思看不懂了,連行數也分辨不清,心中莫名其妙亂成一團麻。

    我趁着還能控制住的時候,急忙站起身,離開客廳一陣工夫,幸而他什麼也沒有看出來&hellip&hellip後來,客廳隻剩下我一人了,就躺在沙發上,爸爸覺得我像母親,而當時我恰巧想到她。

     昨天夜裡,我睡得很不安穩,沉重的往事像痛悔的浪潮,湧上我的心頭。

    主啊,教會我憎惡一切貌似邪惡的事物吧。

     可憐的傑羅姆!他哪兒知道,有時他隻需有個舉動,而我有時就等待這個舉動&hellip&hellip 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他而希望自己漂亮點兒。

    現在想來,我從來隻是為了他才&ldquo追求完美&rdquo,而這種完美,又隻能在沒有他的情況下才會達到,上帝呀!您的教誨,正是這一條最令我的心靈困惑。

     能融合美德和愛情的心靈,該有多麼幸福啊!有時我就産生這樣的疑問:除了愛,盡情的愛,永無止境的愛,是否還有别的美德&hellip&hellip然而有些日子,唉!在我看來,美德與愛情完全相抵觸了。

    什麼!我内心最自然的傾向,競敢稱之為美德!哼,誘人的詭辯!花言巧語的誘惑!幸福的騙人幻景! 今天早晨,我在拉布呂耶爾①作品中看到這樣一段話:①拉布呂耶爾(1645&mdash1696),法國散文作家,著有《品性錄》。

     &ldquo在人生的路上,有時就遇到遭禁的極為寶貴的樂趣,極為深情的誓盟,我們渴望至少能夠允許,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此巨大的魅力,隻有另一種魅力能超越,即憑借美德舍棄這一切的魅力。

    &rdquo 為什麼我要臆想出禁絕呢?難道還有比愛情更強大、更甜美的魅力在暗暗吸引我嗎?啊!若能愛得極深,兩個人同時超越愛情,那該有多好!&hellip&hellip 唉!現在我再明白不過了:在他和上帝之間,惟獨有我這個障礙。

    如果像他對我講的那樣,他對我的愛當初也許使他傾向于上帝,那麼事到如今,這種愛就成為他的阻礙了。

    他總戀着我,心中隻有我,而我成為他崇拜的偶像,也就阻礙他在美德的路上大步前進。

    我們二人必須有一個先行達到那種境界;可是我的心太懦弱,無望克服愛情,上帝啊,那就允許我,賦予我力量,好去教他不再愛我吧;我犧牲自己的功德,将他無限美好的功德獻給您&hellip&hellip如果說失去了他,今天我的心靈要哭泣,但這不正是為了以後能在您身上同他相聚嗎&hellip&hellip 我的上帝啊!還有更配得上您的心靈嗎?他生在世上,難道就沒有比愛我更高的追求嗎?他若是停滞在我這水平上,我還會同樣愛他嗎?一切可能成為崇高的東西,如果沉湎在幸福中,會變得多麼狹隘啊!&hellip&hellip 星期日 &ldquo上帝給我們保留了更美好的。

    &rdquo 5月3日 星期三 幸福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他若是想得到,&hellip&hellip隻要一伸手,就能抓住&hellip&hellip 今天早晨同他談了話,我作出了犧牲。

     星期一晚間 他明天走&hellip&hellip 親愛的傑羅姆,我無限深情,始終愛你,但是這種愛,我卻永遠不能對你講了。

    我強加給自己的眼睛、嘴唇和心靈的束縛嚴厲極了,因而同你分離,對我來說倒是一種解脫、一種苦澀的滿足。

     我盡量照理性行事,然而一行動起來,促使我行動的道理卻離我而去,或者變得在我看來荒謬了,于是我不再相信了&hellip&hellip 促使我逃避他的道理嗎?我不再相信了&hellip&hellip不過,我還照樣逃避他,但是懷着憂傷的情緒,而且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逃避。

     主啊!傑羅姆和我,我們走向您,相互鼓勵,攜手向前,走在生活的大道上,如同兩個朝聖的香客,有時一個對另一個說:&ldquo你若是累了,兄弟,就靠在我身上吧。

    &rdquo而另一個則回答:&ldquo隻要感到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hellip&hellip&rdquo可是不行啊!您給我們指出的道路,主啊,是一條窄路,極窄,容不下兩個人并肩而行。

     7月4日 六周多沒有翻開這本日記了。

    上個月,我重讀了幾頁,發現了一種荒唐的、有罪的念頭:要寫得漂亮些&hellip&hellip好給他看&hellip&hellip 我寫日記,本來是要擺脫他,現在就好像繼續給他寫信。

     我覺得&ldquo寫得漂亮&rdquo(我知道其中的含義)的那些頁,我統統撕毀了。

    凡是談到他的部分,也該全部撕掉,甚至應當撕掉整個日記&hellip&hellip可我未能做到。

     我撕毀那幾頁,就有點兒揚揚自得了&hellip&hellip如果沒有這麼重的心病,我就會覺得好笑了。

     我确實感到自己幹得漂亮,撕掉的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7月6日 我不得不清洗我的書架&hellip&hellip 我拿走一本又一本,從而逃避他,可又總是遇見他。

    就連我獨自發現的篇章,我也恍若聽見他給我朗誦的聲音。

    我的興趣,僅僅在于他所感興趣的東西,而我的思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