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跟斯悅辛出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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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就象一條狗——壞家夥!這不足為奇——她是個漂亮女人,而且,我要說,十分的莊重!”他隐隐記得伊琳身上有一種香味,就象一朵花瓣半斂、花心濃郁的花發出的幽香,所以就創造了這個印象。

    “可是我直到瞧見他拾她的手絹時,”他說,“我才肯定。

    ” 史木爾太太的眼睛裡沸騰着興奮。

     “那麼他還給她沒有呢?”她問。

     “還給她?”斯悅辛說:“我瞧見他在手絹上大吻特吻,他當作我沒有看見呢!” 史木爾太太倒吸進一口氣——興奮得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她對他并不親熱,”斯悅辛接着說;他停下來,有這麼一兩分鐘眼睛瞪得多大的,把海絲特姑太都吓壞了——原來他忽然想起坐上馬車回家的時候,伊琳曾經再次把手伸給波辛尼握,而且讓他握了很久.他用力打了兩馬一鞭子,一心要獨自占有她。

    可是她卻回過頭去望,沒有理會他問的第一句話;連她的臉他都沒法看見——她一直都垂着頭。

     有個地方有一張圖畫——這張畫斯悅辛并沒有見過——畫着一個男子坐在礁石上,在他旁邊平靜的綠波中一個美人魚仰面朝天躺着,一隻手掩着自己裸露的胸脯。

    她臉上帶着隐約的笑意——又象是無可奈何的屈服,又象是暗喜。

    當時坐在斯悅辛身邊的伊琳可能也在這樣微笑。

     等到他獨自占有了伊琳時,他乘着酒意,把自己肚子裡許多委屈全傾吐出來;談他對俱樂部裡新來的廚師多麼深惡痛絕;談他為了威格摩爾街那所房子多麼的煩心;那個混蛋房客為了幫助自己的舅爺弄得破産——為了顧全别人連妻子兒女都不顧了,天下可有這種事情;還談自己的耳朵不靈;談自己右脅下不時疼痛。

    她傾聽着,眼睛在眼皮下面不住地轉。

    他認為她在為他受的這些痛苦深思,而且十分替他難受。

    然而當時他穿着皮大衣,胸前扣着飾紐,歪戴着禮帽,又和這樣一個美麗女子同坐着馬車,在他卻有生以來沒有感覺這樣神氣過。

     可是一個星期天帶了自己的女朋友出遊的水果販子,好象也自視一樣神氣。

    這人趕着自己的驢子一路馳來,坐在那部舢舨似的驢車上,筆直的身體仿佛一座蠟像,一條大紅手帕圍在下巴下面,就象斯悅辛圍着頸巾一樣誇耀;他的女友圍了一條肮髒的皮圍巾,尾巴拖在頸後,模仿着一個時髦女子的派頭。

    那個男子手裡拿了一根棍子,上面扣了一根破破爛爛的繩子,也學着斯悅辛那樣揮着馬鞭,一圈一圈舞得非常之象,不時掉頭斜睨自己的女伴一眼,和斯悅辛的原始眼神簡直一模無二。

     開頭斯悅辛并不覺得,可是不久便疑心這個下流的惡棍在嘲弄他。

    他在那匹牝馬肚子下面打上一鞭子。

    可是偏偏鬼使神差,馬車和驢車仍舊并排駛着。

    斯悅辛的黃胖臉漲得通紅;他舉起鞭子打算給水果販子一鞭子,可是總算老天有眼,及時阻止了他,沒有讓他做出這種有失體面的事來。

    一部車子從人家大門裡馳了出來,把斯悅辛的馬車和那漢子的驢車擠在一處;輪子和輪子軋上了,小的車子甩了出去,翻了。

     斯悅辛并沒有回頭。

    要他停下車子來救這個惡棍,他決計不來。

    把頭頸跌斷了也是活該! 可是就算他願意的話,他也無能為力。

    那兩匹灰色馬驚了起來。

    馬車一下歪向左邊,一下倒向右邊,連路人看見他們飛馳而過時,都顯出驚慌的神色。

    斯悅辛的粗胳臂伸得筆直,用力拉着馬缰;兩頰鼓着,嘴唇緊閉,胖臉漲成紫紅,又氣又急。

     伊琳手抓着欄杆,車子歪側一下,她就緊緊抓着。

    斯悅辛聽見她問:“我們會不會出事情,斯悅辛叔叔?” 他氣喘籲籲回答:“不要緊;馬有點怕生!” “我還從來沒有碰見出事呢。

    ” “你不要動!”他看她一眼。

    她在微笑着,神色自若。

    “坐着不要動,”他又說一句。

    “不要害怕,我會送你回家的!” 他在竭力挽救之中,聽見她回答了這麼一句,口氣完全不象她的為人,使他聽了詫異之至: “永遠不回家我也不在乎!” 車身大大歪了一下,斯悅辛才要驚叫出來,又咽了下去。

    兩匹馬正馳上山坡,力氣已乏,這才慢了下來,終于自己停住。

     “當我”——斯悅辛後來在悌摩西家裡叙述這件事——“勒住馬時,她坐在那裡就跟我一樣冷靜。

    老天有眼,她那種派頭就象把頭頸跌斷都不在乎似的!她當時說的什麼:‘永遠不回家我也不在乎!’”他撐着手杖微伛着身體,喘息地說,聽得史木爾太太吓了一跳:“我一點不奇怪,嫁給小索米斯這樣難纏的丈夫!” 至于他們走後把波辛尼一個人丢下來,他有些什麼舉動,斯悅辛腦子裡根本沒有想到;是不是如斯悅辛形容的那樣,象隻狗到處去跑呢?跑到那片春色仍舊撩人、布谷鳥仍在遠遠叫喚的小樹林裡;一面向樹林走去,一面用她的手絹抵着嘴唇,芬香中夾着薄荷和香草味。

    一面走着,一面心裡感到一種強烈而甜蜜的痛苦,自己在林子裡都哭得出來。

    或者,究竟這家夥有些什麼舉動?事實上,斯悅辛已經把這個年輕人忘得一幹二淨,一直等到他到了悌摩西家裡才重又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