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父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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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耐特有時也會由這兩個青年之一摟着,婀娜地來回跳着。

    索米斯常會走到客廳門口,把鼻子微微偏上一點,望着,等芙蕾向他笑一下;然後又回到客廳壁爐邊沙發上,埋頭看《泰晤士報》,或者什麼别的收藏家的價目表。

    在他那雙永遠焦急的眼中,芙蕾好象已經完全忘記掉她的神經對象了。

     當芙蕾在多塵的路上迎上他時,他就一隻手搭着她的胳臂。

     “爹,你想哪個來看你的?她不能等!你猜猜看!” “我從來不猜,”索米斯不安地說。

    “誰呢?” “你的堂房侄女,瓊?福爾賽。

    ” 索米斯完全不自覺地緊緊抓着她的胳臂。

    “她來做什麼?” “不知道。

    不過吵嘴之後,這總算是打破一次僵局,可不是?” “吵嘴?什麼吵嘴?” “在你想象中的那個吵嘴,親愛的。

    ” 索米斯放下她的胳臂。

    她開玩笑嗎,還是想套他? “我想她是來兜我買畫的,”他終于說了一句。

     “我想不是。

    也許隻是家族感情。

    ” “她不過是個堂房侄女,”索米斯說。

     “而且是你仇人的女兒。

    ”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對不起,親愛的;這是我的想象。

    ” “仇人!”索米斯重複一句。

    “這是陳年古代的事情了。

    我不懂得你哪裡來的這種想法。

    ” “從瓊?福爾賽那裡。

    ” 她靈機一動,覺得他如果當作她已經知道,或者知道一點影子,就會把事情告訴她。

     索米斯聽了一驚,可是芙蕾低估了他的警惕性和堅韌性。

     “你既然知道,”他冷冷說,“又何必纏我呢?” 芙蕾看出自己有點弄巧成拙。

     “我不想纏你,親親。

    正如你說的,何必多問呢?為什麼想知道那個‘小小的’秘密呢——我才不管,這是普羅芳的話!” “那個家夥!”索米斯重重地說了一句。

     那個家夥今年夏天的确扮演着一個相當重要的、可是無形的角色——因為他後來就沒有來過。

    自從那一個星期天芙蕾引他注意到這個家夥在草地上探頭探腦之後,索米斯時常想起這個人來,而且總是聯帶想起安耐特;也沒有别的,隻是因為安耐特比前一個時期看上去更漂亮些了。

    索米斯的占有本性自從大戰後已經變得更細緻了,不大拘泥形式而且比較有伸縮性,所以一切疑慮都不露痕迹。

    就象一個人在俯視着一條南美洲的河流,那樣的幽靜宜人,然而心裡卻知道說不定有一條鳄魚潛身在泥沼裡,口鼻露出水面一點,跟一塊木樁完全沒有分别——索米斯也在俯視着自己生命的河流,在潛意識裡感覺到普羅芳先生的存在,但是除掉他露出的口鼻引起疑心外,别的什麼都不肯去看。

    他一生中這個時期差不多什麼都有了,而且以他這樣性格的人說來,也夠得上快樂和幸福了。

    他的感官在休息;他的感情在女兒身上找到一切必要的發洩;他的收藏已經出了名,他的錢都放在很好的投資上;他的健康極佳,隻是偶爾肝髒有那麼一點痛;他還沒有為死後的遭遇認真發愁過,倒是偏向于認為死後什麼都沒有。

    他就象自己的那些金邊股票一樣,如果為了看見原可以避免看見的東西,而把金邊擦掉,他從心裡覺得這是胡鬧。

    芙蕾的一時神經和普羅芳先生的口鼻,這兩片弄皺了的玫瑰花葉子,隻要他勤抹勤壓,就會弄平的。

     當天晚上,機緣把一個線索交在芙蕾手中;便是投資得最安全的福爾賽,他們的一生中也常有機緣光顧。

    索米斯下樓吃晚飯時,忘了帶手絹,碰巧要擤鼻子。

     “我去給你拿,爹,”芙蕾說,就跑上樓。

    在她尋找手絹的香囊裡——一隻舊香囊,綢子都褪色了——她發現有兩個口袋;一個口袋裡放手絹,另一個紐着,裡面裝了個又硬又扁的東西。

    芙蕾忽然孩子氣上來,把紐扣解開。

    是一隻鏡框,裡面是她幼時的一張照片。

    她望着覺得非常好玩,就象多數人看見自己的肖像時那樣。

    照片在她摩挲的拇指下滑了出來,這時才看出後面還有一張照片。

    她把自己的照片再抹下一點,就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的臉,長得很漂亮,穿了一件式樣非常之老的衣服。

    她把自己的照片重又插在上面,取了手絹下樓,走到樓梯上她才想起那張臉來。

    肯定是——肯定是喬恩的母親啊!這一肯定之後,她就象觸電一樣,站在那裡不動,思緒紛集。

    當然是這麼一回事!喬恩的父親娶了她父親想要娶的女子,而且可能從她父親手裡騙過去的。

    接着擔心到自己的神色會讓父親看出來,她就不再想下去,把綢手絹抖開,進了餐廳。

     “爹,我挑了一塊最軟的。

    ” “哼!”索米斯說;“我隻在傷風時才用的。

    沒有關系!” 整個的晚上芙蕾都在盤算着事情的真相;她回憶着父親那天在糖果店裡臉上的神情——神情又奇特,又象生中帶熟,非常古怪。

    他一定非常之愛這個女子,所以盡管失掉她,這多年來仍舊保存着她的照片。

    她的頭腦本來很冷酷、很實際,一下就跳到她父親和她母親的關系上去。

    他過去可曾真正愛過她呢?她覺得沒有。

    喬恩的母親才是他真正愛的。

    那樣的話,他的女兒愛上喬恩,他也肯定不會介意了;隻是要使他慢慢的習慣才行。

    她套上睡衣時,從衣褶中間迸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