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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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再弄個留宿女孩子,别說栗田啦,就連我也沒臉見人的。

    栗田回來後,咱們再想想辦法,商量商量。

    ” 聽管理人的口氣,他不僅不同情房子,反而還覺得房子丢失了錢是給他添了麻煩。

    那語氣裡還有些懷疑、嘲諷房子的味道。

    管理人離開後,房子洩了氣似的,顯得無精打采。

     本來是興沖沖地去報失,可管理人的亂猜疑使得房子的指望徹底落空了。

     對于房子來講,被盜的這筆錢就是她失去住處的代價,是一筆數目很大的款項。

     房子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拿過兩三萬這麼多的錢。

    她之所以把錢交給義三保存,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出自于她内心的不安。

    她身上帶着它就會感到坐卧不甯。

    雖然這一大筆錢是她自己的,可她卻不覺得像自己的。

     更主要的是因為這筆錢來自義三的舅舅,也就是桃子的家裡。

    這使房子内心産生了極度的不安。

     房子現在感到很害怕。

    這倒不是因為錢丢失了,而是因為不明身份的人潛入過這個房間。

    她感到十分恐懼,就像被看不到的敵人奪去了雙腿似的。

     房子關上門,上上鎖,又關上玻璃窗。

    然後,在桌子前默默地坐了許久。

     她拿起義三的鉛筆和紙,寫道: “謝謝您了。

    我不能在這兒呆下去。

    這三天令人高興的日子,我是忘不掉的。

    痛苦的時候,我還回來。

    請向桃子問好……” 寫着寫着,她的淚水落在了紙上。

    房子用手指尖拭去落在紙上的淚珠。

    她覺得現在是她感到最為痛苦的時刻。

     義三離開M醫院,與民子告别之後,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自語道: “要保守秘密,真是夠折磨人的。

    ” 房子現在在宿舍。

    這件事對民子雖然算不上秘密,但是今天義三卻沒有對民子講,而且又沒有顯露出任何聲色。

    義三覺得自己變得十分笨拙。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有意向民子保守這個秘密。

     義三覺得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那麼不自然。

    自從房子來到宿舍以後,義三覺得自己突然開始意識起社會上人們的視線來了。

    他十分厭煩現在的自己。

     “沒有什麼不好的。

    也沒有任何可以羞怯的。

    ” 義三對自己說,似是在自責,又似是在鼓勵自己。

    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軟弱、如此沒有出息,在一生中的關鍵時刻,竟然會如此猶豫不決。

    和大膽地跑到自己身邊的房子比較起來,自己又算是什麼呢。

     在關鍵時刻自己卻束手無策。

    義三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十分可憐。

     不過,當他坐在電車裡時,心頭上又浮現出許多願望。

    他要為房子做許多許多事情。

     總而言之,他不能讓房子再回到房子自己不喜歡的那家彈子廳。

    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讓房子住在宿舍裡,一直住到桃子她們搬到醫院裡來時。

     可是,同住在一個房間裡,今天晚上還會像昨天晚上那樣不越線嗎?他已經緊緊地擁抱過了房子好幾次了,想必房子是不會拒絕的。

    義三感到心裡一陣顫抖。

     但是,要是越線了,那房子又該怎麼辦呢?過後,再求舅舅的醫院收留房子,那對桃子來講,自己就顯得有些無恥了。

    另外,房子也許會受到異常的打擊,性格變得扭曲。

    房子所需要的是親切的關懷,重新的教育。

     義三在N車站下電車後,把手放在褲子口袋裡摸索了一下,數了數放在裡面的有限的幾個錢。

     望了望點心店漂亮的玻璃櫥窗,義三走了進去。

    這是家最近新開的店鋪。

     他買了一些布制工藝品般的日本點心。

     玻璃櫥窗裡擺着水仙花。

     女售貨員用紙包裹着點心,手勢十分靈巧。

     “這種點心叫什麼名字?” 義三問道。

     “這些都是透明點心類的。

    我給您包的這種叫‘寒椿’。

    ” “噢,這就是‘寒椿’……” 義三臉上浮現出微笑,就像剛剛實現了一個小小的夢想。

    他走出點心店,風迎面撲來。

     “這冬天的風,說刮就刮,真煩人。

    ” 從他身邊走過的年輕女人對她的同伴說。

    義三連忙背轉身去避開風。

    同時,他又豎起了大衣的領子。

     義三望了望天,天上已挂滿了星鬥。

    斷了線的風筝挂在了電線上,發出了咔嚓咔嚓的響聲。

     寒冷的風吹得行走在河邊道路上的義三加快了腳步。

     “栗田,你回來啦。

    ” 管理人夫婦迎到門廳來。

     “我們正等你呢。

    ” 說完,他們就講起房子丢錢的事情。

     “栗田,你真的給她保管錢了嗎?保管了多少錢?” 主婦迫不及待地問。

     “有多少錢,我倒沒查過。

    不過……” “不知多少錢,就幫人保管錢,還有你這樣的。

    你也不是旅館存貴重物品的……她說了,裡面有兩萬五千日元。

    我看她不像有那麼多錢的人。

    ” “不,也有可能的。

    那錢包裝得鼓鼓的。

    裡面放的是她家的搬遷費。

    ” 管理人不悅地說: “栗田,你看這事怎麼辦?這要是栗田你自己的錢,咱們鬧出去也成。

    可這是她的,她也可能記錯了,也可能不小心給丢了……” “這錢,她确實有。

    ” “栗田,你就沒查查錢包裡都有什麼?” “沒有。

    ” 義三想起了房子,便說了句: “總而言之,請稍等。

    ” 說完,他便上了二層。

     屋裡黑乎乎的,房子不在。

    房子寫的留言條放在桌子上。

     “糟了。

    ” 義三連忙跑下樓。

     “那姑娘去哪了,你們看到了嗎?她幾點出去的?” 義三很不客氣地向管理人問道。

    沒等管理人回答,義三就向外面跑了出去。

     他幾乎是跑到“綠色大吉”的。

    義三心急如焚,連忙向“綠色大吉”女老闆的兒子打聽房子的情況。

    可是,那個人态度格外冷淡,愛搭不理地回答道: “我可不知道。

    她不在這兒幹了。

    ” 身體肥胖的女老闆也是滿臉不高興的樣子。

     “今天,她倒是來了一下。

    這種孩子脾氣倔得很,不聽人勸,也不識好人心。

    你照顧她,她不知圖報。

    我勸她留在這兒,可她硬是要走,根本不領情。

    ” 義三又向在玻璃圓櫃裡賣彈子的女孩打聽了一下。

    聽說房子把自己的那一點點行李全賣了,離開了這個地方。

     義三渾身乏力,雙腿酸痛。

     他覺得自己犯下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這個錯誤或許會毀掉一個女孩的一生。

    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悔恨。

    同時,在這悔恨之情的深底蘊含着不斷升騰的對于房子的憐愛。

     房子到底去哪了呢? 義三在附近的彈子廳、鬧市的茶室不遺餘力地搜尋着房子的身影。

    他想,房子說不定會在這一帶的店裡找到工作的。

     在留給義三的短短的信裡,房子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錢的事情。

    當義三想到這點時,他更加體會到在那寥寥數語之中所飽含着的房子的極大苦痛。

     失去了那麼一大筆錢,房子就算賣掉了自己那點點行李,又能起什麼作用呢?!這責任還是在義三這裡。

    按管理人所講的,這種盜竊完全是突發性的,很難找到線索。

    而且,當時義三又不在家,所以他很難做出判斷。

    不過,這丢錢與房子出走之間似乎有着某種聯系。

     義三覺得應該替房子去報案。

    可是丢錢的人不在了,警察又會怎麼理解呢?也許應該同時報案,一是尋人,二是被盜。

     義三來到N車站,久久地望着從剪票口進進出出的人們。

    義三感到陣陣鑽心入骨的寒冷,這侵襲他體内的寒冷也正是他悔恨的苦痛。

     “再見到她,絕不讓她離開自己。

    ” 但是,房子沒有來N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