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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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行,你等等。

    ” 說着,正春急忙去關套窗,由于套窗太舊,所以滑動不好,他竭盡全力去拉,但風雪仍舊撲面而來,這時,他身體裡似乎湧上一股令人痛快的沖天幹勁。

     房間裡突然黑了,伸手不見五指。

     “你在哪兒?初枝!你在哪裡?” 正春從旁邊的三鋪席房間大聲喊道。

     “我在這兒坐着哪!” “在哪兒?我一點都看不見。

    ” “哎呀!” 初枝站起身,輕松地走了過來。

     “眼睛正常的人反而不方便了。

    ” “我算服了。

    ” 說着,正春粗暴地摟住初枝的肩: “怎麼了?為什麼在發抖?” “我害怕。

    ” 樹木搖曳的聲音越來越狂暴,凜冽的寒風掠過天堂,在嗚嗚作響。

     “你瞧,身上濕成這樣,快換換衣服吧!” 初枝從屋角的淺筐裡拿來了正春的寬袖棉袍。

     “真讓人吃驚啊,你能看見嗎?” 在一片黑暗中,正春有一種仿佛在接受一個神秘女孩服侍的感覺。

     當正春脫下西裝時,初枝坐在一旁,低頭等着。

     原來初枝也會做這些事情,正春覺得很不好意思。

    她那副像是一個小妻子的模樣,使正春感到初枝已經屬于自己了。

     突然,她的動作變得像個成熟的女人。

     初枝沒有靠近正春的身後,而是用她那很不利落的動作,幫助正春穿上了棉袍。

     還沒有來得及系上帶子,正春便将她拉了過來。

     “哎,你要做什麼?” 初枝仍很害怕。

     每當暴風雪打到套窗上時,她都吓得直哆嗦。

     正春幾乎要說,就該這樣。

    在呼嘯着的暴風雨的猛烈沖擊下,他的手臂變得強而有力,嶄新的愛情之火在熊熊燃起,到了幾近殘忍的程度。

     或許是由于痛苦的緣故,初枝用手指抓草墊的聲音依稀可聞,接下來便是可怕的寂靜。

     不一會兒,初枝便俯下身子,縮成一團,一動不動,但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這才清醒過來的正春,戰戰兢兢地伸過手去,初枝用肩膀甩開,爬到屋角去,在那裡仍然抽泣不止。

     正春垂頭喪氣地坐着,突然站起走了過去,把初枝抱起來。

     初枝已經不再反抗了,身子縮成一團,仿佛要鑽進正春的身體裡去似的,把臉捂起來。

     可能是旅館的賬房打開了開關,電燈突然亮了。

     初枝急忙離開,雙手蒙着臉,把頭插進被爐的被子下面。

     正春不由得撫摸着她的後背。

     一直在咆哮着的暴風雪,令人感到十分遙遠。

     七 過了一會兒,初枝仍然捂着臉,走到了鏡台前面。

     失去血色的雙頰,皮膚仿佛一下子變得粗糙,眉毛也似乎變得稀疏了。

     盡管如此,當初枝面對鏡中的自己時,心中還是松了一口氣。

     于是,她又獨自流下淚來。

    然而,她發現這次流出的淚水卻是溫暖的。

     她擦了一下略微浮腫的眼皮,接着便想整理頭發,用了很長時間,但她那既不熟練又毫無把握的動作,怎麼也無法使頭發成型。

     索性将頭發全部解開,帶着頭油,緊緊地紮了起來。

     頭發掉了許多,初枝把它卷在手指上,一面擺弄着,一面像個使性子的孩子等人來招呼似的。

    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不冷麼?過來吧!” “好的。

    ” 初枝将頭發卷成的圈拿給正春看,然後猛地回過頭去說: “剪成這樣了!” “為什麼?” “我自己剪頭繩,這麼個小剪刀,可難剪了!” 說着,将剪刀裝進懷鏡的套子裡,接着又把梳頂髻用的假發和簪子麻利地用紙包了起來。

     正春這時才意識到,頭發弄成這樣,如果回到家,一切都會被人一眼看穿。

    不知初枝是否想到這一點。

    但是,他又想,看穿了又能怎樣,原本就沒想要隐瞞。

    他在鞭策着自己。

     正春想,初枝還處在應該穿水兵服的年紀,不由得頭腦中浮現出東京早上電車裡的那些女中學生的身影。

     話雖如此,但初枝已經發生了這種情況,正春認為一切都應由自己負責,即便是在阿島面前,也必須堂堂正正地面對她。

     初枝隻将膝頭伸進被爐,拘謹地低着頭。

     盡管正春知道初枝已經原諒了他,正在等待他的溫存,但他卻難以啟齒。

     如果不是暴風雪使房間變得漆黑,如果不是初枝給自己穿棉袍……這些辯解的話剛到唇邊,而正春卻突然閉上眼睛,使勁兒地搖頭。

     “頭疼嗎?” 初枝小聲問道,那聲音似乎卡在嗓子眼兒裡了。

     “不,我是在向初枝道歉哪!” “搖着頭道歉?” 接着,兩人又默然無語了。

     初枝感到身體不舒服,再加上冷,每當風聲傳來,她的心似乎就緊緊地縮成一團。

     正春帶有幾分凄楚地問道: “你傷心了?” 初枝揚起臉來,驚訝地望着正春。

     “你哪兒都不能去了噢,我不會放你到任何地方去!” 初枝順從地點點頭,這時一陣大風刮來,套窗幾乎要被打破。

     “那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到東京結婚呗!” 好像這件事已決定下來似的,初枝低下了頭。

     “要不要給媽媽挂個電話,讓她來接我?” 正春想,她多麼像個孩子啊!他無言以對了。

     八 正春又想,天下這麼大的雪,初枝究竟到哪裡去了,阿島肯定在為她擔心。

    不管怎樣,還是應該打個電話。

    這樣,自己也能下定決心,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正春做夢也未想過,會馬上帶着初枝從這個旅館私奔。

     既然事已至此,初枝将會按照正春的想法,什麼事情都能去做,即便說一同去死,她恐怕也會很輕易地就表示同意。

    也許可以認為,還不如現在就痛下決心,兩人一起逃往東京,那樣反而會免遭日後的不幸、對于戀愛來說,機會是至關重要的。

     然而,正春卻一刻也不曾背離過一切都要按部就班去做的想法。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兩人之間的愛情是純潔的。

    私奔會使初枝遭到人們的嘲笑,說她是個品行不端的姑娘,被看做是兩人通奸。

    這對于初枝來說實在太可憐了,而且同她的為人也極不相稱。

     正春原想先把初枝叫到東京,依照自己的想法使她富于教養,把她培養成為一個他理想類型的女人,然後再結婚。

    而一旦觸犯了她的身體,總覺得是自己強迫她成為一枝早開的花,扼制了它的茁壯成長,甚至使之由此而枯萎。

    對于未來家庭的擔憂,也使他那柔弱的心在陣陣抽縮。

     這實在是一個少年的富于憧憬的夢。

     如果沒有這場暴風雪,恐怕一生也不會結合。

     然而,在歸途中先到長野,向阿島坦白一切,然後再說服父母,讓初枝到東京來,這一順序至今也沒有改變。

     他認為隻要是真心實意,總會被人理解。

    他相信如果說清楚,不論是誰都會同意的。

     若是這樣,看來應該更早些來接初枝才對,不用說那是由于錢沒有指望的緣故。

     他害怕對金錢的擔心,将會立即摧毀像初枝這樣一個女孩所擁有的一切美好的東西。

    這頗像一個日益沒落家庭的兒子所持有的想法。

     在正春愛情的深處,也同樣存在着這類家庭血統的弱點。

    他的夢想也是由此而萌發的。

     如果通過電話聯系,阿島來接初枝,正春就可以抓住時機,毫無顧忌地去面對一切。

     但是,電話不通。

     “說是因為暴風雪,線路出了故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