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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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來醫院?阿島倏地垂下頭,想說點什麼,可是夏子聳着肩膀,隻瞪了阿島一眼就快步走了。

     “她也是初枝的姊妹。

    ” 阿島想追上去向她道歉。

    隻見她穿着女學生的棉襪子怒氣沖沖地踩着地走過去。

    阿島目送着她那強勁的腳步。

     “邁着那麼強有力的步伐,恐怕傷已經快好了吧。

    ” 路兩旁是冬季凋謝的櫻花街村。

     初枝早已急不可待,一見到母親馬上就說: “媽媽,還是人最好啊。

    看過之後一想……” 九 初枝令人振奮的聲音感染了阿島,她問: “哦?人?” “對。

    蘋果和花,是很漂亮,令我吃驚。

    可是沒有記住。

    人的臉看起來可怕,但是……” 初枝露出一副有重大發現的喜悅神情。

     “太可笑啦。

    ” “是人臉?” “對,事後一考慮,它記得最清晰。

    ” 初枝不知說什麼好,受蘋果和花的鮮豔顔色的影響,在她腦海裡人臉宛如搖曳的光環,若隐若現。

     仿佛是誕生某種美麗的東西的象征。

     對人臉産生了一種令人壓抑的親切感。

     不禁想到人就生活在蘋果和鮮花般的色彩世界裡。

     “眼睛似乎是活的,它總是老老實實地呆在裡邊嗎?” “哦,也許到了半夜它會從臉上溜出來,飛來飛去的。

    ” “真可怕。

    爸爸他變冰冷已死去。

    在那遺體中如果隻有眼睛還活着……” 阿島毛骨悚然。

     “你說什麼,胡說八道,真讨厭!” “媽媽和正春相當不同吧。

    怎樣的不同?” “臉一人一個樣,大家都不相同。

    ” 初枝的眼睛尚無法分清楚,這情有可原。

     初枝腦中的視覺中樞,由于受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強烈刺激,猛地蘇醒過來,但是卻沒有跟記憶中樞的聯絡。

    給見到的東西作出判斷,分清是母親還是正春,這是記憶中樞的功能,因為初枝未曾有過任何記憶,所以現在即使突然可看見,也無法分清它是什麼。

     倘若他們二人默默地站着,哪人是母親,哪人是正春,憑初枝的眼睛卻無法加以判斷。

     “用手摸一摸……說,啊,手。

    甚至于站在眼前的父親也不知道,一叫孩子,憑其聲音才知道……啊,爸爸。

    ” 高濱博士曾對禮子講過這樣的一個孩子,初枝就如同那孩子一樣。

     要想憑換繃帶這麼點兒時間就記住人們的臉,根本不可能。

     僅僅是留下了人臉這一驚奇的印象而已。

     “我認為看見了它,剛才單獨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鏡子當中也有我的臉,這讓人可怕。

    ” “漂亮吧?” “一點兒也不漂亮。

    ” 初枝伸出手觸摸了一下母親的臉,好像既放心又納悶,說: “不錯,還是媽媽。

    ” 那天夜裡初枝興奮得無法安眠。

     做令人眼花缭亂的夢,講夢話。

     翌日,禮子和有田一同來探望。

     有田好像已忘卻在太平間發生的事,隻說了聲“恭喜你”,便站在初枝床鋪旁。

     聞到強烈的男人氣味,初枝紅了臉。

     主管醫生來查房。

     “今天高濱先生休息。

    他讓取下繃帶換上金屬絲網罩。

    喏,就是這個。

    ” 說着給阿島看了看福克斯氏繃帶格。

     十 初枝手術後的恢複良好,已無虹膜脫出、玻璃體脫出及前房出血的危險,因此,不用紗布和墊藥棉,可換戴金屬絲網罩。

     那是為了不讓手等碰到,保護眼球的,它與金屬絲網的眼鏡相似。

    如同水中眼鏡,框架緊貼在眼的四周,讓眼球活動。

     而且透過金屬絲網可看得見東西。

     等醫生護士處理完畢一走出去,初枝立即就仿佛被什麼東西迷住,睜大眼睛環顧四周,朝着遠方喊道: “小姐!” “哎呀,我不就在這裡嗎?” “嗯,看見了。

    ” 接着,初枝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禮子。

    既像一副吃驚的小鳥似的眼神,又像是一副與心脫節的空虛的眼神。

     “小姐。

    ” “挺好吧。

    ” 初枝微微點頭,伸出手去。

     “啊,大衣,這是……” 她猶如撒嬌般地用手指擺弄着,忽然又閉目沉思了一會兒。

     “是這件嗎?那一次您穿的?不一樣,這件新。

    ” “對。

    不閉上眼睛分不清嗎?” “是新的嗎?” 于是,初枝用手去觸摸看見的東西,突然目光炯炯,光彩熠熠。

    她天真地貪婪地望着。

     “多漂亮啊!” 然而,初枝既不知道那外套是黑顔色,也不知道它有光澤。

    在她看來黑色也一樣華麗得閃閃發光。

     “是什麼布料?” “是毛皮。

    是一種叫普魯沃德-迪爾①的動物的。

    ” ①音譯,為一種亞洲綿羊的名稱。

     “毛皮?生活在山上嗎?” “不知道生活在哪裡。

    ” “有這麼大?真可怕啊!” “把許多張小毛皮拼接在一起的。

    ” 對此初枝好像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她專心緻志地盯視着。

     禮子猶如自己的心底被看透似的,雙頰绯紅。

     那是矢島伯爵贈送的大衣。

    價格約為六七百元,但現在的禮子已買不起。

    毛皮一色看上去顯得很整潔,都是上等貨。

     “初枝,不禮貌喲。

    ” 阿島站起來責備。

     但是初枝卻不可能弄明白什麼地方不禮貌。

    她對禮子脖子上圍着毛皮、戴着帽子都感到很稀奇。

    她甚至連人的衣物與人體的區别都不知道。

     可是,初枝一看到渾身黑色服裝襯托出來的禮子那薔薇色的雙頰和紅嘴唇,就不由得“啊、啊”地喊着揚起手。

     那手也猛地撞到禮子的胸部。

    初枝連間隔和方向都無法判斷。

     “小姐。

    ” 禮子的美貌令初枝驚愕不已。

     “媽媽,媽媽!”她轉而又呼喊阿島。

     “哎?媽媽?是媽媽嗎?” 她睜大眼睛瞪着母親呼喊。

     “媽媽,像小姐,很像小姐啊。

    ” 阿島與禮子對視了一下,便立刻移開了視線。

     十一 “初枝,瞎說什麼,沒禮貌的……” 阿島臉色蒼白,用發顫的聲音嚴厲責備初枝。

     “戴着那種金屬絲網罩,能看清楚嗎?” “網罩?啊,這個?” 初枝情不自禁地使勁要把金屬絲網罩眼鏡摘掉,可是帶子牢牢地系在頭後邊。

     “啊呀!亂來的話,眼睛還要瞎的!” 阿島慌忙按住初枝的手。

     聽人一說網罩,才發覺在眼前确實有網格。

    可是,眼睛剛剛能看見的初枝并未注意到那樣的障礙物。

     “不!我看得清楚,跟小姐很像!” 初枝用過去從未有過的強硬口吻說道。

     “跟你說不像。

    ” “像嘛。

    ” “初枝。

    什麼叫像什麼叫不像,你見過幾個人的臉。

    在你看來人的臉都相似,女人的臉都相同吧。

    你不會區别。

    女人你隻見過小姐、護士和我,你懂什麼?” “是嗎?” 初枝悲傷地眨巴着眼睛。

     “小姐。

    ” “哎,說像也沒關系的。

    初枝好不容易才這麼高興……” 禮子擺出一副調解的架式,柔聲柔氣地說道。

     阿島腳跟打顫,不知自己的腳該往何處落。

     “啊,可不能這麼說。

    她講的話确實太失禮了。

    ” “一點也不失禮。

    ” “不,初枝,快向小姐道歉!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說像小姐……”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