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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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0月25日下午5點多鐘,小暮究的身影出現在警視廳記者俱樂部内日本新報社的房間裡。

    到了10月末,天很早就進入了黃昏。

    被煙霧污染過的玻璃窗外的世界,已籠罩在昏暗的薄幕之中。

    對岸皇宮裡的小樹林,在燈光交錯輝映的淡紅色的夜空之下,變得漆黑一片,更增加了其沉重的氣氛。

     在被一道薄牆隔開的一間狹長的房間裡,-原主任正一個人一隻胳膊肘撐在報紙上托着腮,另一隻手抓着鉛筆啪啪地敲打着辦公桌。

    他一看見小暮,猛地直起了上身。

    他那濃濃的胡須看上去總是黑乎乎的,臉上掠過安心和緊張參半的複雜的神色。

     他一邊注視着小暮,一邊用手撿起吃剩下的櫻桃皮并轉過身來。

     小暮沒吭聲,在眼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辛苦了——怎麼樣了,E市的情況?”- 原點着一隻煙,用他那天生的辣嗓門問道。

     “嗯——農作物受害的範圍比預料的要大得多。

    共立電化工廠周圍主要分布着桑田、菜園和一小片一小片的梅樹林,目前随處可見這些植物呈現出的一條條帶狀枯萎的情景,長長的且黑乎乎的。

    據說這情形正好與工廠廢液浸透過的地下水的流向重疊着。

    農民們把它叫做‘死亡之帶’。

    看到這情景,大家都毛骨悚然……” 一說到這裡,兩個多小時之前映人小暮眼簾的利根州沿岸的情景又曆曆在目。

     那真是一種凄慘的景象:由無數根銀灰色的管道複雜交錯成的幾家化工廠;聳立着的灰色大罐和煙筒;從每個煙筒裡冒出的滾滾白煙;已經飽和了的幾乎無法再融進煙雲的灰蒙蒙的天空……。

     工廠周圍的田野到處都腐蝕成了黑色的死亡之帶。

    廢液好像穿過了農田前方的利根川的堤壩,從那一帶的河底湧出來的是冒着泡沫的醬油色的污水。

     登上對岸的丘陵放眼望去,枯萎之帶宛若流淌着敗壞了的血液的毛細血管一樣向各處延伸。

    從腳下撲鼻而來的是飄散在這一帶的獨特的臭味。

    從前橋到這一帶是利根川水量貧乏的區域,河灘上到處裸露着岩石。

    細長的河流的前方是上州的山脈,朦朦胧胧的就像水墨畫一樣,隐約可見點綴在上面的幾株紅葉—— 那種令人可怖的荒蕪,無論是由共立電化的廢液單方造成的,還是由幾家工廠聯合造成的,總之,某種病毒害确實已經侵蝕了大地,并開始危及着人類的身體健康,這一點是無容分辯的事實。

     不,其實并不僅限于此地,或者說不僅限于工廠周圍,難道這不是一個在整個日本的所有地方都散,市着各種不堪設想的病毒的時代嗎? 這些病毒慢慢地滲入大自然和人體之中後,會不會有一天相互結合起來,在條件成熟的時候招緻爆發性的災害呢?那麼,到那個時候再去追究其毒性的來龍去脈,再去調查緻害的真正原因,豈不就已經到了靠人類自身的智慧也隻能望洋興歎的地步了嗎……? 對于平時隻能從概念上認識但難以把握的公害問題,小暮在親眼目睹了這麼一個現場之後,倒是有了一種實實在在的充滿恐怖的切身體驗。

     “對人體的傷害并不是急劇産生的,不過,主訴皮炎、惡心的患者好像還在繼續增加啊!” 在-原主任有點性急的目光催促下,小暮繼續彙報說: “正因為P大的分析報告對居民一方有利,所以受害者聯絡協議會的态度也強硬起來了。

    這次的糾紛恐怕要拿到法庭上去,會引起全國人民注目的吧。

    ” “噢,那麼——” 棍原主任一到心情緊張的時候總有個習慣,隻見他一邊微微地皺起眉頭,就像剛打過噴嚏一樣,一邊伸手打開了放在窗戶邊上的電視機開關。

    用電話給報社送稿時,或者進行密談時為避免被别的報社将内容偷聽去,他們往往就調大電視機的音量。

    這是記者俱樂部的慣用手段。

     “那麼,副教授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這個……” 小暮從昨天開始到E市去出差的直接動機就是為了暗中調查群馬醫科大的各務徹夫副教授和共立電化總務部次長的妻子桂木麻子是否是情人關系,并打算進一步刺探這種關系是否是意欲左右公害糾紛形勢的桂木謙介的意圖使然的。

    反過來說,就是為了調查這兩人的關系是否對各務提交的地下水分析報告産生過什麼影響。

     小暮從流動記者都築那裡打聽到位于石神井公園附近的總務部次長的住宅之後,就埋伏在他家門前,拍下了桂木麻子的照片。

    當把這些照片拿給久藤恭太辨認時,恭太感到這個女人與-山兇殺案發生的那天早晨在善福寺旁邊的坡路上碰到的那個女人長得很像。

    可是,他并沒敢肯定确實就是一個人。

     不過,從這時候起,小暮已基本上斷定各務副教授的情人的确就是桂木麻子了。

     同時,西荻窪署的專案組也把案發當日早晨與恭太碰面的那個女人作為重要的目擊者尋找着。

     是應該把桂木麻子的名字向專案組禀報呢?還是應該獨自掌握着這一信息,單獨去調查兩人的關系與公害糾紛之間的瓜葛呢? 小暮回到俱樂部,與主任進行了研究。

     主任又打電話與報社的部長進行了商量。

     結果決定目前先保密一段時間,靜觀一下搜查的進展情況,同時試着進行秘密的追蹤調查。

    現在對各務與麻子之間的關系仍處于懷疑階段,單靠懷疑就公開個人的名字,這還牽涉到人權問題——可以說這也是暫且不向警察彙報情況的一個借口。

    其實。

    肯定是這對當事人的特殊處境引起了這些新聞工作者們的關心,就是部長也不例外。

     于是小暮又開始了秘密的調查。

     他決定首先從各務和麻子的簡曆入手進行調查。

    他通過前橋分社向群馬醫科大人事科打聽了各務的情況,并向區公所調查了麻子的情況。

    結果查明兩個人均出生在“東京都港區芝西久保巴町”。

    好像各務在那裡呆到十七八歲,麻子呆到十三四歲,就是說兩人可能是一塊兒長大的朋友。

     小暮心想:會不會是兩人長大後各奔東西,而後各自成立了家庭,近年在某處再次邂逅後又急速地發展了兩人之間的感情呢?各務喪偶後現在是個單身,而桂木夫婦又沒有孩子,這種現實肯定為他們提供了相互接近的基本條件。

     各務和麻子出生在同一條街道上,這一事實也可以作為證明二人屬情人關系的一個方面。

     握着這張“王牌”,小暮首先拜訪了位于大手町的共立電化總公司,要求會見桂木謙介。

     當然,小暮表面上是借口想了解一下他對群馬工廠的糾紛有什麼見解。

     桂木那端莊的書生型的形象以及他以強硬的态度披露出的見解,都基本上在小暮的預料之内。

    ’聽他最初的口氣好像是勉強同意了群馬醫科大下的“合成公害”的結論。

    但是,他那銳利的目光中愈來愈充滿憎惡感,他以冷靜透徹的語氣斷言:無論如何這次的糾紛是由當地居民單方面地無事生非造成的,并說本方将對此奉陪到底。

     在短暫的會面快結束的時候,小暮若無其事地向桂木暗示了他妻子和各務副教授好像是童年時的朋友這一關系,以觀察他作出的反應。

     桂木對此事的态度令小暮感到非常意外。

     桂木刹那間帶着因過于吃驚而僵直的表情回看了小暮一眼。

    他幾乎是呆呆地盯着小暮看了一會兒,最後好像仍然沒有擺脫内心的思緒似地帶着茫然若失的神情慢慢地嘟囔道: “你說的這些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首先,因為各務先生與我夫人連見面的機會也沒有,即使在20年前搭過鄰居,現在兩人也不一定能認出來吧。

    ” 看着桂木在幾十秒内做出的反應,小暮不由得意識到:這與其說是身為新聞記者的自己所捕捉到的對方難堪的神情,倒不如說是表現出了對方對事實本身的驚愕之态。

     那麼,桂木謙介對于妻子與人私通之事難道沒有覺察出來嗎?把麻子和各務的結合看作是由桂木的策略造成的,這是不是把問題考慮得過于嚴重了。

     小暮前往群馬縣E市是翌日的事情。

     “昨天下午我到群馬醫科大教研室拜會了各務副教授,我單刀直入地試着向他打聽了一下……” 據說在當地居民的受害者之間流傳着一種說法;群馬醫科大與共立電化聯合在了一起,各務從公司裡收到賄賂了。

    小暮問各務對此如何解釋。

     各務果然嚴肅地繃緊了他那溫和的長臉,斬釘截鐵地對此予以了否認。

    他臉色雖有點兒蒼白,但不太激動。

    他自我玩味似地回答說:自己的分析報告将糾紛的進程置之度外,純粹是從學術觀點上對對象進行調查的結果。

     當時小暮問各務:桂木次長是否給他出過錢。

    這顯然是在暗示麻子的存在。

    對此,各務隻是用簡短的語言冷靜地予以了反駁。

     “不過,就我的印象來看,還是覺得各務和麻子之間有什麼關系。

    他看上去那麼沉着,是不是因為他認為早晚或許要接受這方面的提問而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呢?我覺得倒是印象中無懈可擊的手腕高明的桂木作出的反應更顯得真實一些呢……” “那麼,就是說各務與麻子雖然在私通,但這與公害糾紛本身姑且沒有什麼直接關系唆?” “對……” “各務的名聲怎麼樣?” “肯定不錯吧。

    在大學裡都一緻評價他是一個認真敦厚的副教授。

    就連聯絡協議會的幹部也幾乎無人明目張膽地對他進行非議。

    ” “噢……”- 原在鋁制煙灰碟裡擠滅了不知不覺中煙灰已燃得很長的香煙,然後一本正經地看着小暮。

     “其實今天過午,一科的平井先生報告說林奈津實自前天下午以來一直下落不明。

    ” “你是說那個-山的情婦——?” “嗯。

    而且,她失蹤的背景是……”- 原将23日上午有個女人往奈津實房間裡打過電話的事告訴了小暮。

    那個女人是個30歲上下的少婦,姓“桂”或“桂田”,開着一輛灰色的路馳車,可能住在練馬區或杉并區,她已被作為主要參考人而被傳訊。

     “那……十有八九是桂木麻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