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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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阿特麗斯和瓊斯太太坐在敞開的五鬥櫃前,挑選散發着茉莉芳香的嬰兒衣服。

    在接連生了幾個孩子以後,她已經有三年半沒有懷孕了。

    現在,她又有孕在身,眼睛裡流露出疲憊不堪的神情。

    過去對亨利的不公道的憎恨心情早已消失,但夫妻間的性生活,和過去一樣,使她厭惡。

     愛蓮走進來說,裡維斯先生來了。

    本來沒有料到他會來,現在,他難得的來訪總有些突然——在他擺脫工作和範妮的時候,他才能來。

    在他和蒙克頓勳爵之間那場令人難以忍受的談話之後,他再也沒有帶範妮來過巴頓。

     比阿特麗斯笑容可掬地站起來。

     “他在前廳嗎?” “不,夫人,他和老爺到飯廳去了。

    他們好象很難過,神色很不好。

    ” 有病……或者是出了什麼事? 瓊斯太太小心地扶住她的胳膊。

     “夫人,您最好别去。

    您暫時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先去看看。

    ” 比阿特麗斯搖搖頭,向飯廳走去。

    她推開門,聽到了亨利激動的聲音: “這件事不能告訴比阿特麗斯,她現在……” “沃爾特,出了什麼事?” 兩張蒼白的臉朝她轉過來。

     “等一等,親愛的……” “亨利,我明白。

    可是既然我已經聽到了,如果我胡思亂想的,就更不好了。

    最好還是都告訴我,沃爾特。

    是媽媽出了事嗎?” 母親的再嫁得到了符合邏輯的下場。

    一天夜裡,卡斯特斯偷偷離開了家,卷走了她的全部财産——最近三個月的收入,和另外一個女人跑到國外去了。

    他那被遺棄的妻子——已經衰老不堪、孤苦伶仃、一文不名——不好意思向她疏遠的孩子們求援,服老鼠藥自殺。

    警察由于其他罪行要逮捕卡斯特斯,可是來晚了,發現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沃爾特用痛苦的目光看了看妹妹。

     “這是我的罪過,比。

    因為咱們三兄妹中,她隻愛我一個人。

    如果我對她好一些,就不可能出這種事。

    ” 她握住他的手。

     “親愛的,不要責備自己,你是幫不了她的。

    堕落到這種地步的人,無法挽救。

    ” 她朝丈夫轉過身去。

     “不要為孩子擔心,亨利。

    是的,這種事很令人難過,但我不會激動。

    給沃爾特斟一杯酒,讓瓊斯太太伺候他吃飯。

    他累壞了。

    盡量不要讓孩子們知道。

    我……我要躺一躺。

    ” 第二天早晨,孩子生下來了,是死的。

    有一段時間,她生命垂危。

    最後,大夫對亨利說,她脫離了危險,但再也不能懷孕了。

     亨利坐在她的床旁,用顫抖地聲音向她轉達了大夫的話。

    他絲毫也不懷疑,這個判決對她來說,也象對他一樣,是一出悲劇。

    她象慈母一樣溫存地安慰他:“這使你很痛苦嗎?咱們已經有了四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了,不要為我傷心:培養教育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足夠我忙的了。

    我很高興,咱們有一個閨女、因為你希望幾個兒子有一個妹妹。

    ” 她用一種親切而明亮的目光看着他。

    可憐的亨利,他之所以是亨利,并不是他的過錯。

    他生來就愚蠢、粗魯,并不是他願意這樣。

    他甚至不能明白,他傷害過她。

    此外,他幫她擺脫了那一對可怕的老情人,給她安排了一個美好的家庭和相當的社會地位,他自作主張而又笨拙不堪地盡可能好好對待她。

    現在,她擺脫了——徹底擺脫了——猥亵、厭惡和被迫的母性的恥辱,她可能對他感到依戀,就象對一頭忠心耿耿的大笨狗一樣。

    狗也常有一些令人讨厭的習慣,它們也很笨,也想舔舔你的臉,淘完了氣,弄得一身髒,來到你跟前,希望你安慰它們,給它們洗幹淨。

    但我們還是愛自己。

    她摸着他的手。

    這是他們結婚多年來,她頭一次主動表示出的溫存。

     “記住,我永遠都清楚,你才三十五歲,并不是一切都完了。

    但是要慎重,交朋友要選擇,這是為了孩子,不要哭,親愛的。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 他順從地、感激地吻子她一下,走了。

     這種自由是付出了昂貴代價的。

    她非常興奮。

    是的,她的婚事是一樁肮髒的交易。

    但婚姻可能是别的樣子嗎?她并不怨天尤人,她履行了諾言。

    可是現在她自由了。

    她争得了現在和今後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利。

     她拖延着恢複健康的時間,享受着每一分鐘的安甯。

    這在她來說頭一次,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

    她和風浪搏鬥得筋疲力盡,想過要随波逐流。

    她自己的生活被害了,她哥哥的生活也被破壞了,發生在凱特林的那些可怕的事,還有老鼠藥……為什麼用那些無法改變的事情折磨自己呢?春天十分短暫,鳥開始叫了,青草中開滿了五顔六色的番紅花。

     她在自己漂亮的房間裡躺了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她看書、睡覺,或者呼吸着朝南的大窗戶下盛開的早桂竹香的馥郁的香氣。

    後來,她下樓,來到灑滿陽光的玫瑰花圃,或者坐在一株老黎巴嫩雪松下的草坪上,懷着突如其來的虔誠心觀看昆蟲、松鼠和小鳥成雙配對時心醉神迷的情景。

     奇怪的是,這些生物的繁殖與淫穢毫不相幹,在它們的肉欲裡沒有卑鄙醜惡的東西。

    躺在她身旁草地上的一頭大蘇格蘭牧羊犬,被一群歡快的小狗團團圍住。

    當它和小狗戲耍時,它很美,當它給小狗喂奶,舔它們時,它也很美。

    隻有男人和女人常常很不象樣子。

     如果她是一匹母馬、一隻松鼠或家鼠——是什麼都行,隻要不是人——她也會愛自己的孩子。

     可是現在…… 哈裡和迪克在草地上你追我趕,互相沖撞着,高興得象小狗一樣尖叫。

    他們象小馬駒一樣結實、健康、幹淨。

    哈裡很象父親,所以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