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醜惡而平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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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蘇屯隻有芳希德一個人覺得佛洛爾·勃拉齊埃不應該在約翰–雅各家掌權,她站在禮教方面反對那種生活,認為傷風敗俗;在她的年紀上,要把一個攪水女人,一個赤着腳進門的小姑娘當作女主人服侍,當然太委屈了。

    芳希德聽着醫生的話把積蓄買了公債,一年有三百法郎利息,最近老東家又送她三百法郎終身年金,她可以溫飽度日,便在醫生葬後九個月,一八○六年四月十五離開羅日家。

    這個日子,給一般細心人指出佛洛爾從什麼時候起不再是一個清白的姑娘。

     攪水姑娘相當聰明,料到芳希德遲早會走的,因為要懂得策略莫如親自當權;她早已決心不依靠傭人。

    使芳希德有資格侍候一個醫生的烹調技術,佛洛爾遠在六個月以前就暗中留意。

    在講究飲食這一點上,做醫生的和主教同一等級。

    芳希德經過羅日點撥,手段更加高明。

    内地生活單調,無所事事,心思就轉到烹饪上去。

    他們吃飯不像巴黎奢侈,但吃得更實惠;每樣菜都經過思索,經過推敲。

    偏僻的内地,女人之中頗有些卡蘭末一流的無名天才,會把普通的一盤刀豆做得叫人頻頻點頭,像洛西尼聽到完美的演奏一般。

    羅日醫生是在巴黎得的學位,聽過羅埃的化學課,還記得一些化學知識能在烹饪方面應用。

    他有幾項改良在伊蘇屯非常出名,貝利地區以外很少人知道。

    他發現要炒雞子的味道特别好,就不能把蛋黃蛋青混在一起,像一般廚娘那樣使勁亂打;他要人先把蛋青打成泡沫,再逐漸加入蛋黃;炒的時候不能用平底鍋,而要用瓷器或陶器的“卡涅”。

    卡涅是一種料子極厚的鍋子,下面有四隻腳,放在竈上有空氣流通,不至于爆裂。

    卡涅在都蘭一帶叫作“高葛瑪”。

    記得拉伯雷講起用“谷葛瑪爾”煮龍肝鳳脯,足見這樣東西來曆很古。

    羅日醫生還有一個秘方去掉暗黃沙司的澀味,可惜限于他一家知道,沒有傳下來。

     那個時期約翰–雅各好比進了天堂,隻管吃喝睡覺,無憂無慮過着動物一般的生活,日常起居跟修道院一樣有規則,這一點總算比動物略勝一籌。

    他早上起的很遲。

    佛洛爾大清早上街買菜或者在家做雜務,到她算好主人梳洗完畢,正好吃中飯的時間,才去叫醒他。

    吃過中飯,約翰–雅各十一點光景出門散步,遇到什麼人就談談天,三點鐘回家看報,一份是本州的,一份是巴黎的,到他手裡和出版的日子已經隔着三天,有二三十個人看過,報上沾着油膩,鼻煙,在多少人家的桌上擺得顔色發黃了。

    獨身漢把時間混到吃晚飯,吃晚飯的時間又盡量拖長。

    佛洛爾給他講城裡的新聞,講許多傳來傳去而被她聽來的閑話。

    八點左右,屋子裡就熄燈。

    為了節省油蠟柴火而老早睡覺是内地極普遍的習慣;可是在床上的時間太多了,一般人變得更遲鈍。

    過度的睡眠會使頭腦懵懂,生鏽。

     這是兩人九年之間的生活,又充實又空虛;可稱為大事的隻是到布日,維埃爾仲,夏多羅的幾次旅行,遇到這幾處的公證人和埃羅先生都沒有放款的機會時,也去過更遠的地方。

    按照羅日的條件,不曾向别處抵押過的抵押品,一律五厘起息,倘使債務人已經結婚,還得用妻子的産權做擔保。

    借出的金額從不超過抵押品實際價值的三分之一,債務人開給他的約期票必須在本利以外多出二厘五,在借款期内分期支付。

    這些都是他父親告訴他非遵守不可的規則。

    農民素來受着重利盤剝,雄心無從發展。

    七厘半的利率算是十分公道的了,約翰–雅各對借款的戶頭盡可挑精揀肥;公證人替人借到利息這樣低的錢,有優厚的傭金可拿,自會把機會通知羅日。

     羅日老頭有瑪克斯在家中分庭抗禮,倒很高興,因為從此有人對他态度自自然然的獻點兒小殷勤。

    奚萊和羅日老頭聊天,談政治,偶爾也和他一同散步。

    退伍軍官一進門,佛洛爾就不願意再下廚房,說她好好一雙手要糟蹋了。

    高涅德奉逍遙團大頭目之命,介紹她親戚中的一個老姑娘到羅日家來,原來的東家是個新近過世的神甫,一個錢都沒有留給她;她做的一手好菜,保險對佛洛爾和瑪克斯赤膽忠心。

    高涅德代兩位闊人向她的親戚許願,隻要巴結,謹慎,老實,做滿十年可以有三百法郎年金到手。

    範提女人六十歲,一臉大麻子,相貌醜得可以。

    範提一到差,攪水女人馬上變為“勃拉齊埃太太”。

    她穿起緊身馬甲,衣衫不是綢的便是上等呢料或棉料,看季節而定。

    她買起高價的頸圍,包頭布,繡花睡帽,挑花衣領,穿上半高統的靴子,打扮得又漂亮又闊氣,顯得更年輕了。

    她好比一顆粗糙的鑽石,經過首飾匠的琢磨鑲嵌,全部妙處都顯了出來。

    她要使瑪克斯面上好看。

    第一年年終,一八一七,佛洛爾叫人從布日弄來一匹馬,名為英國種,因為可憐的少校走路走得厭煩了。

    瑪克斯在近郊物色到一個姓科斯基的波蘭人,當過帝國禁衛軍的槍騎兵,正是潦倒不堪,巴不得到羅日先生府上去侍候少校。

    科斯基對瑪克斯佩服得五體投地,尤其在瑪克斯和三個保王黨軍官決鬥以後。

    從一八一七年起,羅日家的人口變了五個,三個是主人,一年的開銷增加到八千法郎。

     糊塗蟲說道:“哎,佛洛爾,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你有這個意思;你怎麼知道我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