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瑪麗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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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戈安女人和約瑟在王家驿車公司的院子裡接流亡的腓列普回家,發現阿迦德臉色大變,暗暗吃驚。

     正在彼此擁抱,等車上卸下兩口箱子的時節,台戈安女人對約瑟說:“你娘兩個月工夫老了十歲。

    ” 青年畫家回答說:“我有。

    ”他見了腓列普,贊道:“哥哥皮色好看極了!” 阿迦德擁抱了兒子;台戈安女人塞給腓列普一百法郎還隔夜的賭賬。

    出售家具,退還公寓,調動阿迦德家的房間等等,十天之内一齊辦妥了;隻有在巴黎事情才幹得這樣快。

    那十天中間,腓列普總是吃過中飯出去,回來吃晚飯,晚上又出去,半夜才回家睡覺。

     阿迦德聲音悲戚戚的說道:“我們沒有錢雇馬車了。

    ” 阿迦德湊在腓列普耳邊說:“你累了,去睡覺吧。

    ” 那天晚上佛洛朗蒂納有個女朋友在家,名叫瑪麗·高特夏,跟天使一樣的美,跟舞女一樣的冷,原是凡斯德利的學生,凡斯德利預言瑪麗将來準是舞蹈明星。

    高特夏小姐想用瑪麗埃德做戲名在全景劇場下海;還預備找一個内廷侍從長做靠山,凡斯德利早就答應替她介紹了。

    那時凡斯德利還精神健旺,認為學生的舞藝還不夠高深。

    野心勃勃的瑪麗·高特夏,後來竟把瑪麗埃德這個名字弄得婦孺皆知;但她的用意着實令人佩服。

    她有個兄弟在但爾維事務所當書記。

    姊弟倆沒爺沒娘,窮得要命,可是兩人相親相愛,在巴黎嘗過人生的滋味。

    兄弟隻花十個銅子一天過活,立志要當訴訟代理人,替姊姊掙一份陪嫁;姊姊卻胸有成竹,決心進戲院當舞女,一方面靠兩條大腿,一方面靠姿色,替兄弟盤進一個事務所。

    除了手足之情,除了他們的利益和共同的生活,他們像古時的羅馬人和希伯來人一樣,對其餘的東西都不看在眼裡,不放在心上,甚至抱着敵意。

    這股出于至誠而始終如一的友愛,可以使熟悉瑪麗埃德的人對她有所了解。

     賦閑的軍官不知不覺養成一些習慣,很快的生了根:他出門不走藝術橋,省下兩個子兒在新橋附近擦靴子;擦完靴子上王宮市場,一邊看報一邊喝兩盅燒酒,捱到中午;然後穿過維維安納街,踅往進步黨人的活動場所,彌納佛咖啡館,和一些退伍軍官打彈子,不論勝負如何,總得陸續灌下三四盅各色燒酒,在街上來回閑蕩的當口還得抽上十支雪茄。

    晚上他先在荷蘭煙館抽幾筒闆煙;十點光景上賭場,茶房給他一張紙闆,一支針,他向老資格的賭客問了問紅與黑中彩的情形,候着機會押十法郎,輸也罷,赢也罷,隻賭三次。

    他差不多老是赢的,那就叫一碗雜合酒,喝了回閣樓睡覺,一路上自言自語,說要揍死保王黨,揍死王上的衛隊,在樓梯上唱着《保衛帝國》。

    可憐的媽媽聽了,說道: 苦葫蘆答道:“是,上尉!——我的胳膊也是在那兒受傷的。

    ” 腓列普道:“她對一個像你這樣頭發花白的老兵,能多情到什麼程度呢?”奚羅多道:“嘿!咱們這個英名蓋世的部隊有個老規矩,我從來沒有在女人身上花過兩個子兒。

    ” 腓列普愛上了瑪麗埃德。

    在瑪麗埃得眼中,腓列普是個二十七歲的青年,堂堂禁衛軍龍騎兵營的營長,皇帝的傳令官,顯然比奚羅多高出一等,可見她瑪麗埃德的身價也高出佛洛朗蒂納,她為此暗暗得意。

    奚羅多和佛洛朗蒂納,一個是要朋友快活,一個是要替朋友找個保護人,都撺掇瑪麗埃德和腓列普結個“露水夫妻”,這句巴黎俗話的意思和形容帝王們降低身份的婚姻差不多。

    腓列普到了門外把自己的窘況告訴奚羅多。

    奚羅多那個老風流大大安慰了他一番。

     腓列普打量着房間,說道:“唔,漂亮得很!你是當年跟夏倍上校在埃洛打過沖鋒的人,你在這兒幹什麼?該死!真該死!沒想到一個上級軍官落到這個田地!……” 腓列普心上想:“老成的奚羅多年紀已經四十八,腦袋跟我的膝蓋兒一樣光滑,挺着個大肚子,臉像個種葡萄的,鼻子長得像番薯,連他都交上一個跑龍套,我還不該弄一個巴黎的名角兒麼?”接着問奚羅多:“上哪兒去找呢?” 腓列普好不眼紅,說道:“可是……” 腓列普和舊時的弟兄們在飯店裡吃過五頓飯。

    據說有人正在造一艘潛水艇預備救出皇帝。

    他們談論這個計劃的希望,也談着各人的私事。

    在久别重逢的弟兄中,腓列普最喜歡禁衛軍龍騎兵營的一個老上尉,姓奚羅多,腓列普最初就編在他的隊伍裡。

    那龍騎兵替腓列普在燒酒,雪茄,賭錢之外又加上女色一門:拉伯雷所謂魔鬼的裝配,這一下算是色色俱全了。

    二月初的一天晚上,奚羅多和腓列普吃過夜飯,上快樂劇場。

    奚羅多的外甥斐諾辦着一份小型戲報,奚羅多在報館裡管賬,辦文書,填寫和核對定戶的地址;小報館在快樂劇場有一個不出錢的包廂。

    兩人按照立憲派拿破侖黨人的款式,穿一件方領大腰身的外套,鈕子一直扣到下巴颏兒,衣拖到腳跟,胸前釘着一顆紅星,鉛球結頂的藤杖系着一根辮子式的皮帶吊在手裡;兩個大兵照他們的說法“塞飽了肚子”,一邊踱進包廂,一邊說着知心話兒。

    奚羅多灌了多少瓶葡萄酒和多少盅燒酒之後,醉眼矇眬,指着台上一個矮矮胖胖,動作靈活的跑龍套叫腓列普看。

    她名叫佛洛朗蒂納,奚羅多得到她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