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真漢思想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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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漢的各種學問都進步很快,尤其是研究人的學問。他的思想發展的迅速,一方面固由于他天生的性格,一方面也得力于他的野蠻人教育。因為從小失學,他沒有學到一點兒偏見。見識不曾被錯誤的思想歪曲,至今很正确。他所看到的是事物的真相,不象我們由于從小接受的觀念,終身都看到事物的幻象。他對他的朋友高爾同說:“迫害你的人固然可恨,我為你受到壓迫而惋惜,但也為你相信揚山尼主義而惋惜。我覺得一切宗派都是錯誤的結晶。你說幾何學可有宗派嗎?”高爾同歎道:“沒有的,親愛的孩子;凡是有憑有據的真理,大家都毫無異議;但對于暗晦的真理,就意見分歧了。”——“暗晦的真理!還不如叫它作暗晦的錯誤。你們幾百年來翻來覆去,搬弄一大堆論據;隻要其中包含一項真理,便是單單一項吧,也早該發見了;全世界的人至少對這一點是應當同意的了。倘若這真理象太陽對土地一樣不可缺少,那也會象太陽一樣大放光明。誰要說有一項對人類極重要的真理,被上帝藏了起來,那簡直是荒唐胡鬧,簡直是侮辱人類,侮辱那無窮無極,至高無上的主宰。”

    這個無知的青年,完全是由良知良能教育出來的;他說的每句話,都在不幸的老學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叫道:“我果真為了一些空想在這兒受罪嗎?我自己的苦難,比特殊的恩寵确實多了。我一生都在研究神與人的自由,結果卻喪失了我自己的自由;聖·奧古斯丁也罷,聖·普羅斯班也罷,都沒法把我救出這個深坑。”

    天真漢逞着性子,答道:“讓我說句大膽的話:為了宗派的無聊争執而受到迫害的人,都是癡愚的;因此而迫害别人的,都是魔王。”

    兩個囚徒都認為他們的監禁是不公平的。天真漢道:“我還比你冤枉一百倍;我生下來無挂無礙,象空氣一樣自由;自由與愛人,是我的第二生命,現在全給剝奪了。我們倆關在牢裡,不知道被關的理由,也不能問一問。我做了二十年休隆人,大家說他們野蠻,因為他們向敵人報複;但他們從來不壓迫朋友。我才踏上法國土地就為法國流血;也許我救了一個省份呢,所得的酬報是給埋進這座活人的墳墓,要不是遇到你,我早氣死了。難道這個國家沒有法律嗎?連問都不問一聲就把人判罪嗎?英國可不是這樣的。啊!我跟英國人拚命真是錯了。”可見基本權利受了損害,他那些初步的哲學思想也不能壓制天性,隻能聽讓他的義憤盡量發洩。

    他的同伴對此并無異議。沒有滿足的愛情,往往因離别而格外熱烈,便是哲學也沖淡不了。天真漢提到心愛的聖·伊佛的次數,和提到道德與玄學的次數一樣多。情感越變得純粹,他的愛越強烈。他看了幾本新出的小說,很少有描寫他那種心境的;覺得作品老是隔靴抓癢。他說:“啊!這些作家幾乎都隻有思想和技巧。”最後,揚山尼派的老教士竟不知不覺的聽他傾訴愛情了。以前他隻知道愛情是樁罪孽,忏悔的時候拿來責備自己的,現在才慢慢體會到,愛情之中高尚的成分不亞于溫柔的成分,使人向上的力量不亞于使人萎靡的力量,有時還能激發别的美德。總之,一個揚山尼派信徒居然受了一個休隆人的感化;這也不能不說是個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