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月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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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渾厚有力。

    然後十六七個人齊刷刷舉起長槍,聚集于他周圍。

    他們箭一般朝着本多正純和松平定綱沖去。

    茶磨山第一次響起了掩護的槍聲,真田軍就此開始了進攻。

     看見敵人攻來,本多部高聲呐喊,松平部也作好了迎擊準備。

     真田尖兵似旁若無人地往前沖,他們采取的為正面突擊。

    若除掉了本多正純軍和松平定綱兩部,便相當于剝落了德川家康的兩塊護身鱗片,攻克家康本陣自是容易許多。

    因而,真田及手下都認為,本多、松平兩部必皆為死士……然而,讓人大為意外的是,他們毫不費力穿過了“鱗片”卻又掉轉馬首,奔向了越前軍恻腹。

     那麼,幸村所言除掉兩塊絆腳石,又是何意?若是為了牽制越前軍,當有更好的進攻之法……正當一些觀戰之人這般想時,尖兵下一步的行動更是出入意料。

    越前軍正欲轉身迎戰,雙方剛一接觸,真田的人馬使拍馬沿着回路撤退,莫非是看到越前軍不好對付,轉而再去進攻本多正純? 此時本多正純和松平定綱兩軍已聚攏一處,堵住了他們的去路,想再次驅入其中,哪能如前次那般輕松?雙方似要進行一場血戰,戰馬嘶嗚,長槍亂舞,雙方的士衆就要同時被卷進混戰的旋渦。

    然而,真田的尖兵卻在這時再次撥轉馬首,沿着越前軍守衛較為薄弱的一側,風一樣馳往紀州方向…… 這怪異的變化倏忽之間便被殺伐淹沒。

    本多正純和松平定綱本當聚攏一處,準備迎擊二十來騎尖兵,然而,他們卻于敵人馳去未久,大肆自相殘殺。

    他們有各自的守備區域,戰場上形勢雖錯綜複雜,可也并未混亂到敵我不分的程度。

    他們此刻卻不分敵我,狂亂厮殺。

    到底是何原因引起這場慘劇? 據傳聞,混亂起因于真田尖兵在本多與松平隊伍中扔下的一個箱子,兩廂為争奪箱子大開殺戒。

    然而,真田尖兵個個都騎馬持搶,誰也不可能提個箱子。

    有人說,似是為了争奪真田兵投下的信匣,既是信匣,裡面必是有些來頭的書函,若非内應,便為暗遞消息…… 反正,關東的兩支人馬均以對方侵入了自己的守備區域為由,刀槍相向。

     這時,茶磨山的幸村下達了新的命令。

    左翼已與越前軍厮殺,幸村自己則率領人馬,如疾風般從正在自相殘殺的本多、松平兩陣旁邊奔過,徑直朝家康大營沖去。

     這一沖既為突襲,實出人意料,家康的隊伍頓時亂作一團。

    有人見情勢不妙,即刻逃竄,家康隊伍頓呈潰散之狀。

     《薩藩舊記》叙說此陣,有此文字:“潰軍逃出二十餘裡,方得以保全性命。

    ”但實非衆人全都逃散。

    倘若如此大亂潰散,真剛幸村豈非輕易得了家康首級?此不多表。

     卻說家康雖一度生死攸關,連幹糧都扔之不顧,身邊隻剩下小栗又一忠政,但幸村卻未找到撲向家康的機會?因家康身邊隊伍雖亂,但大部仍是拼死抵抗。

     危急關頭,秀忠左翼井伊部與藤堂所部及時趕到。

    他們見秀忠前方有前田所部,還有本多康紀和片桐且元等人,大野治房也似無發動猛攻的迹象,一聽“大禦所有難”,哪還顧得了許多,便亡命朝真田撲來:他們若是來遲一刻,且不論此戰結果如何,家康恐怕真會血染疆場。

     “大坂一方戰術非凡,此役最終獲勝,全仰大禦所福德高深……”此為《薩藩舊記》中的一段,此中“福德高深”一言可謂大是妥帖。

    與家康“福德高深”的好運相反,幸村卻正是時運不濟。

     幸村的突襲正要大功告成之時,卻被井伊和藤堂生生阻住。

    他拼殺一陣,隻好悻悻然率兵撤回茶磨山。

    此時真田幸村聽到越前軍的呐喊,多少有些不安,卻又大不甘心,恨不能再朝家康本營來一次狂攻。

     幸村施擒賊擒王之計,卻未算到井伊和藤堂兩支人馬會死命來援。

    如此一來,他本要發動一場黑虎掏心的奇襲,卻反遭井伊和藤堂背後掩殺……要論奇襲,他先前對本多與松平兩部的橫沖直撞才大不尋常,正是因為他的奇謀,此戰才變得波瀾萬丈。

     “個個都有必死之心,真田一襲揚名天下。

    ”就連以勇猛著稱的薩摩人都認為真田“前無古人”,可見其果敢和勇猛。

     井伊和藤堂援軍趕到,真田幸村再也無隙接近家康。

    家康周圍潰散的士衆陸陸續續回到陣中,旗本将士也開始瘋狂突擊。

    讓幸村大感佩服的是,家康重整隊伍之後,陣形竟如一條長河一般莊重,以勢不可擋之勢緩緩推進。

     天地之間但凡有一種力量可以阻擋此河,幸村必能想出起死回生之策。

    然,此時的天上地下,已無任何力量能阻擋這條大河。

    而且,在大河旁邊,越前軍也以席卷之勢奔湧而來。

     大河依然不疾不徐緩緩推進,莊重穩健。

    隆隆大陣之前,不論蝼蟻之穴,還是三川尊之窟,一旦被其見出破綻,此陣必立時變成兇猛的洪流。

    幸村被迫再次率兵後撤。

     此時,秀忠曾經潰亂的隊伍亦逐漸重整,東軍的洪流覆蓋了方圓二十町的高地,步步為營,穩穩向前。

     茶磨山和家康大陣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幾無可讓幸村左右騰挪的餘地。

    他雖強撐發動了三次進攻,殺入敵陣三五次,可歎人馬俱疲,多是有去無回。

    他本人也曾兩次更換戰馬,渾身是血。

    此時,他正欲再次率人撤退,卻發現越前軍的旗幟已飄至自己陣前。

     松平忠直率先殺上了茶磨山。

     幸村仰天長歎一聲,忠勇如是,謀略如是,戰已如是,此天意乎? 幸村已了無再戰之意,他和馳騁疆場六十載的德川家康的最後一戰,就這樣結束了。

    他不由再歎,普天之下,誰識我心? 他打馬來到安居天神神社,在小院裡下了馬。

    此時他已渾身是傷,四肢無力,幾站立不穩。

     幸村走到一盞長明燈下,搖晃着正欲彎腰坐下,隻聽身後有人高喊:“我乃越前武士西尾仁左衛門,爾乃何人?” 幸村試圖站起來,報上名姓,身體卻不聽使喚。

    他掙紮着還未站起,便被一把鐵刃刺入了腹部。

    他感到一陣劇痛,更說不出話。

     這便是死亡麼?哦,這死,與生相比,确是簡單而無趣。

     西尾仁左衛門刺了一槍,又踢一腳,見倒地之人已無任何反應,便一刀砍下了幸村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