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質啟程

關燈
“竹千代,”廣忠道,“好了,讓母親抱抱你。

    這一别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 竹千代離開父親的懷抱,不情願地坐在褥墊上。

     廣忠又苦笑了,“不認母親。

    看來讓他臨别時來辭你,是我的失誤。

    ” “沒關系。

    ”夫人又跪在丈夫面前。

    無論竹千代對她如何不敬,廣忠親切的話語已讓她心動。

     “他沒見過我,不認也不為過。

    真喜姬衷心祝願他此去駿河一帆風順。

    ” “沒見過便不為過嗎?”廣忠以為她在諷刺,“如果不讓他來見你就出城,是對你的不敬。

    我帶他來,你也瞧瞧他。

    ”說完,他緊閉雙唇,望向窗外。

    松樹依然那麼蒼翠。

    白雲悠然往來。

    酷暑的中午仍無一絲風。

    連白色的狗尾草,也還是往年的模樣。

    隻有人,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生者必亡,合者必分。

     廣忠還記得,他也曾經被父親抱到這裡,來見於大的生母華陽院。

    如今,他又帶着於大所生、也是自己最愛的孩子來到了别的女人面前。

    父親不在,於大不在,阿春也不在。

    明天,竹千代也将要離他而去了。

    留在這裡的,隻有令他毫無感覺的田原夫人和他自己。

    這一切真如夢幻一般。

    孤獨和人生無常之感席卷了廣忠。

     “竹千代要去駿河嗎?”他突然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

     “到駿府去做客。

    駿府裡有味美的果品。

    ” “啊……竹千代。

    ” “那麼,我們就此别過了。

    請母親大人保重。

    ” “是……是。

    我記住了,記住了……” “父親大人,我們回去吧。

    ” 廣忠一直緊緊地盯着竹千代,突然,他嘴唇顫抖着,飲泣起來。

     “你去叫雅樂助來,我還有話對夫人說。

    ”他對緊張地候在一旁的阿楓說道。

    “從西郡坐船到大津,在那裡換走陸路。

    途中也許需要田原家的關照。

    此事令兄告訴過你嗎?” 竹千代詫異地仰頭,望着扭過頭去、強忍淚水的廣忠。

     雅樂助帶着竹千代回去了。

    竹千代規規矩矩向父親行禮,極不願意地被抱走了。

    他依然沒向田原夫人行母子之禮。

     此前對這位母親一無所知的竹千代,突然之間根本無法接受這一切。

    無論誰的命令,這個孩子也決不執行。

    這又令廣忠悲傷。

    性格堅強者固然有大作為,但他又擔心強者易折。

    而且今川義元是妄自尊大之人,因小小失禮就可以和人翻臉。

    這個桀骜不馴的孩子肯定會惹惱義元。

    但為了保全松平家,廣忠别無選擇,隻能将竹千代送去做人質。

     廣忠最近身子極弱。

    今天特意帶竹千代同來,也是他軟弱的表現;和當初不讓田原夫人到本城時相比,廣忠如今軟弱多了。

     “夫人,”隻剩下他們二人後,廣忠凝視着院中的榛樹,“宣光對你說了些什麼?他不會說讓你将竹千代送到田原城下吧。

    ” 田原夫人緊緊依偎在廣忠身上,她全身發熱。

    每月隻相見一兩次。

    看到廣忠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就足以讓夫人熱血沸騰。

    她仔細體味廣忠話裡的含義。

    “妾身決不離開您半步。

    他說決不要離開……” “他是那樣說的嗎?” “是。

    當然了。

    真喜姬對大人的……” “是嗎?那麼,竹千代此行就安全了。

    實在感激不盡。

    ” 因為今川義元曾經令人進攻戶田金七郎,所以岡崎城到駿府途中必埋伏了很多金七郎的殘部。

    而能夠壓制那些殘部的,隻能是同族的戶田父子。

     廣忠放心地點點頭,田原夫人突然伏在丈失膝上失聲痛哭起來。

    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哭。

    她一邊哭,一邊扭動,身體逐漸發燙。

    “大人!請您不要悲傷。

    真喜……真喜……看到您的眼淚,比死都難過。

    ” 廣忠沉默了。

     鐘聲響了起來。

    那悲戚清澈的聲音聽來就是讀經的聲音,好像在為明天離開這座城的竹千代誦經超度。

    “真不吉利!”廣忠正這樣想着,那清澈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在松樹和榛樹之間索繞。

    他回過神來,發現夫人緊緊地抱住他的膝蓋,在低聲哭泣。

     夕陽中,哭泣聲趕走了廣忠的傷懷。

    夫人滿臉淚痕,依在他膝上,身體發燙,黑發中滲出汗滴。

    此情此景令廣忠感慨不已。

     “這個女人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廣忠并沒推開她,單是靜靜地看着她。

     廣忠想流淚。

    在於大和阿春身上都未曾體會到的壓迫感,讓他喘不過氣。

    這也許象征着他的體力在衰弱。

     先是被迫和於大解除婚約,現在又面臨和竹千代的生離死别。

    對沉浸在人生無常之感中的廣忠而言,女人無休無止的欲望就像是在挑戰他,挑戰正在嘲笑哀傷和理性的他。

     “田原,起來!”話語中蘊藏着強烈的怒氣,廣忠狠狠地将夫人推開。

     “啊!”等待廣忠愛撫的夫人不可思議地仰望着丈夫。

     “太熱了,快扇一扇。

    ” 田原夫人含怨拾起地上的扇子,但她沒有反抗,默默地扇起風來。

     若是以前,廣忠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憤怒,繼續留在這間屋子。

    但今天他雖然生氣,卻立刻緩和了語氣。

     “夫人。

    ” “嗯。

    ” “或許這一别,再也見不到竹千代了。

    ”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您是海道聞名的神射手。

    ” 廣忠沉默了一會兒。

    “生命如此孤獨。

    ”他怅然道,“我們愉快地生活吧。

    好嗎?” 田原夫人咬着嘴唇哭泣起來。

    将竹千代作為人質送走是松平家的不幸,但這不幸似乎給她帶來了幸福。

    女人的幸福,也許就是這樣滑稽。

     田原夫人一邊哭泣,一邊繼續給廣忠打扇。

    隻要廣忠高興,她能夠默默地為他扇涼,希望成為一個令他流連的女人。

     “好了。

    ”廣忠道,“你能為我寫封信給令兄,以确保無事嗎?” “是,怎麼寫?” “将竹千代交代給他。

    我最不放心的,是潮見坂至曳馬野一段路程。

    麻煩他照顧,可以嗎?” “是。

    ” 田原夫入收起扇子,坐到書桌前。

    此時,大門處傳來獨眼八彌的聲音。

     “主公!有人前來迎接。

    少主要出發了。

    ” 岡崎的家臣站在大門兩側,戶田宣光從他們中間走過,耳邊不時傳來家臣們鄭重的叮囑聲。

    “拜托了。

    ” “請放心。

    我會盡力。

    ”宣光漫不經心應着,走向大門外的馬匹。

     鳥居忠吉和酒井雅樂助特意走到大門外,再次叮囑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