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粒米日月

關燈
不知何時,窗外的小鳥開始歡快地歌唱。

     久六顯然是來提醒於大:如果繼續秘密收藏舊物,則很有可能被織田家疑為暗中勾結岡崎。

    於大卻不那樣想。

    她認為自己的不貞違背了佛義,從而給周圍人帶來不幸。

     得到俊勝的許可後,於大招來城中的畫師,讓他繪了自己和母親的畫像,又添了兩個牌位,以供奉菩薩為名,将那些物品獻給水野家廟。

     十多日後,畫像繪好了。

    畫師見過於大,卻沒見過岡崎城的華陽院。

    大概是因為於大描述得不夠準确,畫像根本不像華陽院。

    母親不是這樣的,於大心想,接着又想,這樣也罷。

    她改變了想法,人生如夢,隻要一心為家族和親人們祈禱平安,便是足夠。

    她覺得畫像中人物的姿态正好流露出這種心境。

     母親是自己的一面鏡子。

    不,更準确地說,自己才是一面反映着母親身影的鏡子。

    於大将那兩幅畫像命名為“鏡影”,擇了個晴朗的冬日,離開了阿古居城。

     她請示丈夫後,帶竹之内久六同行。

    於大不坐轎,便是希望能夠一步一步忘卻過去的自己。

    曾經作為廣忠之妻的於大,從這天開始已然死去,她隻是久松佐渡守俊勝的妻子。

    她要徹底變成一個平凡、善良的女人。

    這樣,佛祖大概就可以大發慈悲,保佑竹千代了。

     看着手攜那些紀念品和畫像的久六,於大便覺人生如同一場悲傷的夢。

    如今,誰也不會認為他就是藤九郎信近、刈谷城主的弟弟。

     二人沿着落滿枯葉的羊腸小道,向緒川走去。

    緒川的乾坤院是水野家祖祖輩輩供奉的寺廟。

    但是,一看到那高大的山門,於大的心惰突然變了。

    兄長下野守信元身在織田陣營。

    如果有人看出松平家的東西被供奉在此,也許會惹出大事。

     “久六。

    ” “夫人。

    ” “這些東西,還是獻給刈谷的楞嚴寺吧。

    在那座寺裡,有我的兄長信近的墳墓。

    ” 信近也知道自己的“墳墓”在那裡,道:“遵命。

    ” 于是,二人又穿過蕭瑟的田野,向刈谷而去。

    天空響晴,枯樹卻發出哭泣般的聲音,在風中搖擺。

     從緒川坐船,到了刈谷,船在熊邸後面一棵松樹下靠岸了。

    從前,這裡有個擅長彈琴的長者,他的居所成為源、平、藤、橘等從京城出發到東方去的貴人們途中的歇腳處。

    那位長者的養女喜歡上了某位貴人,在他離去後仍難以忘懷,将滿腔思緒付諸琴聲,郁郁而終。

    因為那個傳說,這棵松樹被稱為“琴松”。

     松樹右邊的樹叢,便是當年的藤九郎信近遭伏擊之處。

    但令二人更感悲傷的,是那座位于熊邸通往楞嚴寺途中的木房子。

    那裡的樹木仍在冷風中搖晃着枯萎的枝幹,一想到華陽院曾在那裡以淚洗面,二人愈覺難以忍受。

    母親被迫抛下五個孩子,嫁到岡崎。

    想起母親,於大覺得自己的不幸實微不足道,但枯樹的聲音又讓她愈是抑郁,她不禁加快了步伐。

     久六想必也是同樣的想法。

    “夫人,莫要再看了。

    ”每當於大停下腳步,他便轉過身去催促。

    到楞嚴寺時,未時已過。

    被寺中和尚領進去,二人首先參拜了從緒川移過來的父親之墓。

     下野守信元和寺中和尚因連歌而成為朋友,在此新開辟了一小塊墓地,在墓地角落裡豎着墓碑,但上面并未刻有藤九郎信近的名字。

     久六終以兄長的口吻對於大說道:“藤九郎信近的墳墓已經長滿苔藓。

    於大小姐也可以将煩惱埋葬于此。

    一切都可以改變……”於大點點頭,半晌沒有說話。

     老和尚匆匆迎了過來。

    這位年近七旬的和尚,雖然看似平靜如水,白眉下的一雙眼睛卻透露出清澈的光芒。

    “既已參拜完畢,貧僧想請兩位喝碗茶。

    請!”他們跟着老和尚,來到客殿。

    久六拿出諸物擺到老和尚面前。

     “好生奇特!”和尚說完,便靜靜地盯着他們。

    半晌,和尚點點頭,好像參透了久六和於大的心思。

    “二位的心意,将來定能修出善果。

    請放心!”又以是自言自語道:“一粒稻谷也蘊涵着無限的因緣。

    ” 於大心中感慨萬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久六站在於大身後,目光沉郁地接過茶碗。

    枯木還在墓地對面的樹林裡嗚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