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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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在不同的牢房裡。

    這個身材矮小的囚犯名叫布爾金。

     瓦爾拉莫夫看到我,咧嘴笑了。

    我坐在自己鋪位上靠近火爐的地方。

    他停在我對面稍遠處,略一思忖,身子晃了晃便腳步踉跄地來到我跟前,他神氣地昂首側身,輕撫琴弦,微微踏着一隻靴子,曼聲唱出歌詞: 圓圓的小臉,白皙的小臉, 她在歌唱,宛如一隻山雀, 我的愛人; 她身穿圖爾綢小連衣裙, 輕柔飄逸,宛如一片雲霞, 秀色可餐。

     這首歌曲看來使布爾金發狂了;他揮舞雙手,轉身向大家高聲叫嚷: &ldquo他老是瞎說,弟兄們,他老是在瞎說!沒有一句真話,全都是瞎話!&rdquo &ldquo老人家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rdquo瓦爾拉莫夫說,帶着狡黠的笑容瞅着我的眼睛,幾乎是硬要親吻我。

    他有些醉了。

    &ldquo老人家某某&hellip&hellip&rdquo是表示向某某緻敬,在整個西伯利亞的民間都有這樣的用法,哪怕對方是二十歲的年輕人。

    &ldquo老人家&rdquo這個詞是表示尊敬、仰慕,甚至還有奉承的意思。

     &ldquo怎麼樣,瓦爾拉莫夫,您還好吧?&rdquo &ldquo過一天算一天呗。

    喜歡過節的人一大早就喝醉了;您可要原諒我啊!&rdquo瓦爾拉莫夫唱歌似的略微拖長聲調說道。

     &ldquo老是瞎說,他又老是瞎說了!&rdquo布爾金感到絕望似的拍着鋪闆,叫了起來。

    可是瓦爾拉莫夫好像保證過似的,對他就是絲毫不予理會,這樣就鬧出了許多笑話,因為布爾金從大清早起便無緣無故地纏着瓦爾拉莫夫,就因為他覺得,瓦爾拉莫夫&ldquo老是在瞎說&rdquo。

    他如影随形地到處跟着他,糾纏他的每一句話,他使勁敲擊牆壁和鋪闆,破損的雙手幾乎要出血了,他很痛苦,看來就是因為确信瓦爾拉莫夫&ldquo老是在瞎說&rdquo而感到痛苦!如果他有頭發,想必會悲痛得把頭發都扯光了。

    他好像承擔了義務,要對瓦爾拉莫夫的行為負責,好像瓦爾拉莫夫的一切缺點都應歸咎于他。

    但問題恰恰在于,那一位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ldquo老是瞎說,老是瞎說,老是瞎說!他的話句句都是沒影兒的!&rdquo布爾金叫道。

     &ldquo這與你何幹呢?&rdquo囚犯們笑着問道。

     &ldquo我要告訴您,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我本來長得可漂亮啦,女孩子們很愛我&hellip&hellip&rdquo瓦爾拉莫夫突然無緣無故地這樣說。

     &ldquo瞎說!又在瞎說!&rdquo響起了布爾金的尖叫聲。

     囚犯們哄然大笑。

     &ldquo可我在她們面前卻架子十足:身穿紅襯衫和平絨的燈籠褲;隻管自己躺着,像一位布特爾金伯爵那樣,就是說,我醉得不省人事了,總之&mdash&mdash您還想怎樣呢!&rdquo &ldquo瞎說!&rdquo布爾金又斷然說道。

     &ldquo那時我有一座兩層的磚房,是父親給我的。

    嘿,我兩年就把兩層樓輸掉了,隻剩下沒有門柱子的大門。

    也好,金錢就像鴿子:飛來又飛去!&rdquo &ldquo瞎說!&rdquo布爾金更堅決地再次重申。

     &ldquo這樣我就在不久前從這裡給我的親戚們寄了一封淚迹斑斑的訴苦信;他們也許會給我寄點錢來。

    所以人們說,我這是對父母的忤逆。

    我是不孝之子!自從寄了那封信,已是第七個年頭了。

    &rdquo &ldquo沒有回音?&rdquo我笑了起來,問。

     &ldquo沒有,&rdquo他答道,突然自己也笑了起來,而且把鼻子越來越湊近我的臉。

    &ldquo我呀,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在這裡有一個情婦&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有情婦?&rdquo &ldquo奧努夫裡耶夫不久前就說過:&lsquo我的是個麻子,不好看,可她有好多衣裳;你的呢,漂亮,卻窮得沿街乞讨。

    &rsquo&rdquo &ldquo這是真的?&rdquo &ldquo她倒真的是個乞丐呢!&rdquo他回答道,發出了一陣無聲的笑;牢房裡響起了一陣哄笑。

    确實,大夥兒都知道,他和一個女乞丐鬼混,半年一共隻給了她十個戈比。

     &ldquo好吧,那就這樣了?&rdquo我問,終于想擺脫他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親切地看了看我,溫和地說: &ldquo由于這個緣故,您能不能賞我半瓶伏特加呢?我呀,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今天光喝茶了,&rdquo他在收下錢的時候,傷感地補了一句,&ldquo這茶我喝得太多,脹得喘不過氣來,水在肚子裡就像在瓶子裡一樣晃蕩&hellip&hellip&rdquo 在他收錢的時候,布爾金精神上的錯亂看來已達到了最後的極限。

    他絕望地打着手勢,差點兒就要哭了。

     &ldquo人們哪!&rdquo他發狂似的朝整個牢房大聲叫道,&ldquo你們看看他吧!老是在瞎說!不管說什麼,他老是、老是、老是在瞎說!&rdquo &ldquo這與你有什麼相幹呢?&rdquo囚犯們朝他嚷道,對他這樣盛怒如狂感到不解,&ldquo你這個人太古怪了!&rdquo &ldquo我不準他瞎說!&rdquo布爾金叫道,他兩眼冒火,用拳頭使勁擂着鋪闆,&ldquo我不要他瞎說!&rdquo 人們都哈哈大笑。

    瓦爾拉莫夫拿了錢,向我點頭告别,忸怩地匆匆離開牢房,自然是找酒販子去了。

    這時他好像才第一次注意到了布爾金。

     &ldquo喂,我們走吧!&rdquo他停在門口對他說,真好像有什麼事要用到他似的。

    &ldquo廢物!&rdquo他又鄙夷地加了一句,一邊讓傷心的布爾金走到自己前頭,于是又開始撥弄着巴拉萊卡琴&hellip&hellip 何必寫這種烏煙瘴氣的事情啊!這令人窒息的一天終于結束。

    囚犯們心情沉重地在通鋪上漸漸入睡。

    他們的夢呓和胡話比其他夜晚更多。

    有些地方還有人在秘密聚賭。

    期盼了很久的節日過去了。

    明天又是平常的日子,又要出去幹活了&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