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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跷。

    她派瓦達曼到地裡來找朱厄爾,過了一會兒她自己來了。

    好像是隻要欺騙是靜靜地、不聲不響地在進行,大夥兒便甘願受騙,而且還幫着隐瞞,也許是由于怯懦,因為所有的人都是懦夫。

    懦夫自然是甯可選擇欺騙的,因為它有一個溫和的外表。

    可是現在好像大家全都——由于有心靈感應不約而同地承認害怕——把整個事情像揭開床上的被子似地揭開來,我們都毫無遮掩地坐得筆直,面面相觑,并且說:“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他沒有回家。

    他出了什麼事。

    我們沒看住他讓他出了問題。

    ” 這時候我們看見他了。

    他沿着水溝過來,然後轉彎穿過田野,騎在馬背上。

    馬鬃和馬尾在飄動,仿佛這麼一動它們是在展示馬身上的花斑:朱厄爾像是坐在一隻大的紙糊風車上,沒有馬鞍,隻拿着一根繩子權充缰繩,頭上也沒有戴帽子。

    那是弗萊姆·斯諾普斯二十五年前從德克薩斯州帶回來的那批馬的後代,當時他兩塊錢一匹賣給大家,唯獨隻有老朗·奎克把他買的那頭逮住帶回了家,他還擁有幾匹這種血統的馬,因為他始終脫不了手。

     他策馬飛奔過來,煞住,他的腳跟緊抵馬的脅肋,馬跳躍旋轉,仿佛馬鬃、馬尾、花斑與内裡的骨肉毫不相幹似的,而他則坐在馬背上,看着我們。

     “你這匹馬是打哪兒弄來的?”爹說。

     “買的,”朱厄爾說。

    “從奎克先生那兒買來的。

    ” “買的?”爹說。

    “拿什麼買的?是用我的名義賒賬買的嗎?” “用我自己的錢,”朱厄爾說。

    “我掙來的。

    你不用為這事擔心。

    ” “朱厄爾,”媽說;“朱厄爾。

    ” “對的,”卡什說。

    “錢是他自己掙的。

    他整治了奎克春上劃出來的那四十畝新地。

    他一個人單獨幹的,晚上打着燈籠幹的。

    我瞅見的。

    因此我看這匹馬沒有花任何别人的錢。

    我看咱們沒啥好擔心的。

    ” “朱厄爾,”媽說。

    “朱厄爾……”接着她又說:“你馬上回家上床睡覺去。

    ” “還不行呢,”朱厄爾說。

    “我沒空。

    我還少一副馬鞍一副籠頭呢。

    奎克先生說他……” “朱厄爾,”媽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我會給——我會給……給……”接着她哭起來了。

    她哭得很傷心,沒有掩住自己的臉,穿着她那件褪了顔色的便袍站在那裡,直直地盯着他,而他則坐在馬上,朝下看着她,臉色變得冷酷起來,而且還帶點病容,最後他急促地把眼光轉開去,這時候卡什走上來碰了碰媽媽。

     “您回屋裡去吧,”卡什說。

    “這兒的地太濕,對您身體不好。

    您現在回去吧。

    ”她這時才把雙手按在臉上,過了一會兒她往回走了,在犁溝上有點蹒跚地走着。

    可是很快她就挺直了身子朝前走去。

    她沒有回過頭來。

    在走到地溝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叫瓦達曼。

    瓦達曼正在看馬呢,在馬的身邊跳跳蹦蹦。

     “讓我騎,朱厄爾,”他說。

    “讓我騎呀,朱厄爾。

    ” 朱厄爾瞅瞅他,又把眼光轉了開去,他把缰繩往後拿。

    爹看着他,嘴唇在努動。

     “這麼說你買了一匹馬,”他說。

    “你背着我去買了一匹馬。

    你壓根兒不和我商量;你也知道咱們日子過得多麼緊巴。

    可你卻去買了一匹馬來讓我給喂。

    從自己家裡偷了工省出了時間,拿這個來買馬。

    ” 朱厄爾看着爹,他的眼睛顯得比平時更加冷峻了。

    “它一口草料也不會吃你的,”他說。

    “一口也不會的。

    它要是吃我先宰了它。

    你大可不必擔心。

    大可不必擔心。

    ” “讓我騎呀,朱厄爾,”瓦達曼說。

    “讓我騎呀,朱厄爾。

    ”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草叢裡的一隻蛐蛐,一隻小小的蛐蛐。

    “讓我騎呀,朱厄爾。

    ” 那天晚上我看見媽在黑暗中坐在朱厄爾所睡的床邊。

    她哭得很傷心,也許是因為她怕哭出聲音來,也許是因為她對流淚有着和對欺詐同樣的看法。

    她恨自己流淚,也恨他,因為他使自己不得不流淚。

    到這時,我才知道我明白了。

    我那天才知道得清清楚楚,就跟早先的那天對杜威·德爾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