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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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斯老是不斷地揉搓他的膝蓋。

    他的工褲褪了色;一個膝蓋上打的嘩叽補釘是從星期天穿的好褲子上剪下來的,已經磨得像鐵闆一樣光滑了。

    “再沒有人比我更讨厭這件事了,”他說。

     “人應該有點遠慮,”我說。

    “不過,不管情況怎樣,任何一種做法都不會有什麼害處。

    ” “按她的心意是現在就該動身的,”他說。

    “就算再順利傑弗生也是夠遠的。

    ” “不過現在路很好,”我說。

    再說,今天晚上肯定要下雨。

    還有,他自己的親人都是葬在紐霍普的,離這兒還不到三英裡。

    不過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娶的女人生的地方連騎馬也要足足走上一天,而她又偏偏死在他的前頭。

     他朝田野遠處看去,一邊揉搓他的膝蓋。

    “再沒有人比我更感到糟心的了,”他說。

     “他們能趕回來的,時間有的是,”我說。

    “要是我,我是一點也不擔心的。

    ” “那是三塊錢的一筆買賣呢,”他說。

     “說不定根本沒必要讓他們匆匆忙忙趕回來,根本沒必要,”我說。

    “我希望沒有必要。

    ” “她快去了,”他說。

    “她已經拿定主意了。

    ” 實話實說,對于女人來說,我們這種生活是很苦的。

    至少對某些女人來說是這樣。

    我記得我媽足足活了七十多歲。

    每天都幹活,雨天也好晴天也好;自打生了最後一個小子之後就沒躺下來生過一天病,直到有一天她挺古怪地朝四周瞧了瞧,又特地去把她那件在箱底壓了四十五年的鑲花邊的睡袍拿出來,穿在身上。

    她躺到床上拉好罩單又閉上了眼睛。

    “你們大家要盡心照顧好爹喲,”她說。

    “我可累了。

    ” 安斯在膝蓋上蹭他那兩隻手。

    “賞賜的是耶和華,”他說。

    我們可以聽見卡什在屋角那邊敲打、拉鋸的聲音。

     這話不假。

    人說的話裡沒有比這一句更加正确了。

    “賞賜的是耶和華,”我說。

     那個小兒子走上山坡。

    他提着一條幾乎跟他一般高的魚。

    他把魚扔到地上,哼了一聲,又像大男人那樣扭過頭去啐了一口痰。

    那條魚簡直跟他一般高。

     “那是什麼?”我說。

    “是口豬嗎?你打哪兒弄來的?” “從橋那邊,”他說。

    他把魚翻了過來,底下濕的地方已經沾滿了土,眼睛上也蒙了土,它在塵土裡彎起了身子。

     “你就打算讓它躺在這兒嗎?”安斯說。

     “我要拿去給娘看看,”瓦達曼說。

    他朝門口看去。

    我們可以聽到說話聲随着穿堂風飄了過來。

    還有卡什敲打木闆的聲音。

    “屋子裡有人,”他說。

     “就光是我們家的人,”我說。

    “他們見到魚也會高興的。

    ” 他不說話,光是瞧着門口。

    接着他又低下頭去看躺在塵土裡的魚。

    他用腳把它翻過來,用腳趾去戳魚眼眶,想把眼珠子摳出來。

    安斯在對着田野遠處傻看。

    瓦達曼看看安斯的臉,又看看門。

    他轉過身,朝屋子拐角走去,這時安斯頭沒有扭叫住了他。

     “你去把魚洗幹淨,”安斯說。

     瓦達曼停住了步子。

    “幹嗎不讓杜威·德爾去洗?”他說。

     “你去把魚洗了,”安斯說。

     “唉,爹,”瓦達曼說。

     “你去洗,”安斯說。

    他連頭都沒有扭。

    瓦達曼走回來提起了魚。

    魚從他手裡滑出來,濺了他一身濕泥,啪哒一聲掉到地上,又沾了一身土,它張大嘴鼓起了眼珠,往泥土裡躲,好像它對自己快死了感到慚愧,急于要重新躲藏起來似的。

    瓦達曼對魚咒罵了一聲。

    他罵得蠻像個大男人,叉開了腿跨在魚的上方,安斯仍然沒有把頭扭過來。

    瓦達曼重新把魚提起來。

    他繞到屋子那頭去,像抱着一堆劈柴那樣用雙手捧着魚,魚頭魚尾都伸出在外面。

    魚幾乎像他人一樣大。

     安斯的手腕遠遠地伸出在兩隻袖子的外面。

    我這輩子從未見到他穿過一件合身的襯衫,看起來都像是朱厄爾穿舊了給他的。

    當然,那不是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