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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村的農民對第二代的教育等問題是從來不加考慮的。孩子們一養下來就由他自流,自個兒長成小夥子或閨女。

    不消說,他們也愛着自己的孩子。可是,生來隻被單純的感情支配着的他們,在養育孩子的問題上也不例外,要是一旦愛起孩子來,那就受到幾乎像貓似的舐死孩子的程度。

    但要是孩子們作出不稱心或是讨厭的事,他們就又一變變得&ldquo打就是愛了&rdquo。他們不但罵孩子,還連打帶踢,甚至于孩子受傷都滿不在乎。

    像這樣的時候,他們完全忘記對方是自己的孩子,隻覺得對方可恨,單純地冒起火來。

    因為這樣,孩子們要不是先天非常健康,大抵不到十歲就死掉了。

    隻有那些不管樹葉、草根都盡量吃進肚裡,天多麼熱也裸着身子、冬天也洗涼水澡,一個噴嚏都不打的孩子才能成長下去。

    要是孩子們生病了,比請醫生瞧病還要緊的倒是驅邪,他們強迫孩子們喝符水,吃莫名其妙的九藥,因而因為父母迷信,屈死的孩子也不在少數。

    其他的孩子好不容易長大了,但因為父母連每天三頓飯都成問題,所以很少有人被送進耗日費時的學堂裡去讀書。

    女孩子從小就代替母親管理家務,男孩子看護小兄弟,或者幹地裡的活兒。

    做佃農的父母因為本身沒有力量讓兒女解脫佃農生活,因此佃農的孩子還是以佃農終生,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定律。

    這麼說來,這些一群群的孩子們好像都是為了豐富地主的餐桌,作為逐漸衰弱下來的父母的代替品而養育着的。

    正因為這樣,那些稍微與衆不同的孩子,很快就看透自己的命運,稍微長大,就跑到他鄉了。

    那些低能兒和白癡倒完全被遺忘了,徒然成為全村野孩子們開玩笑的對象。

    善呆子和他的孩子也不例外,雖然全村人都把他們當作笑料,但連作夢都沒有想到關心他們。

    善呆子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白癡孩子,除了每天吃豆腐,有時被野孩子們喂了馬糞,有時又被人在亂蓬蓬的長發上給結上稻草,無可奈何地過着日子。

    日子漸漸過去了,看來我那小小的願望也逐漸能實現了。現在,我格外關心那個白癡孩子了。

    我想盡法子,試着接近他。不過,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那莫名其妙的膽怯的心情卻始終不讓我在他身旁停留下來。我試了四五次,都中途退卻了,到末了,終于在一個黃昏,在他身旁停住了腳步。

    好像就要做出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似的,我的心在别别的跳。我望着那個盡管有人走近旁卻連頭也不回的孩子的臉,一面搜盡枯腸,尋找适當的話題。

    我不知道怎樣一個話題能引起孩子的興趣,經過一番思索之後,好不容易才問了一句:

    &ldquo你在幹什麼?&rdquo

    但還沒等說完這句話,我已經發現自己的失敗。無論什麼人,要是在他的眼和心什麼也都沒注意到的時候,突然有人問他&ldquo你在幹什麼?&rdquo,這個人一定窮于回答。

    我為自己的失敗氣惱着,一面觀察對方的反應。不一會兒,孩子慢騰騰地把臉轉向我這邊,于是他那眼珠異常突出、眼簾不易開阖的眼睛就正對着我的臉了。

    我也正在望着他。我非常熱心地觀察着他。

    我覺得,他的面孔逐漸兇惡起來了,最後&ldquo他的感覺&rdquo似乎慢慢移到我臉上來。

    我不能忍耐了。我拔腿就拚命往家跑,一回到家裡就馬上拚命洗臉,照鏡子,然後才放下心。

    最初的嘗試失敗了,這都怪我太愛幻想。以後,我又試了兩三回,這樣逐漸習慣跟他在一起了。

    不過,我也隻是默默地跟他站在一起,或者說一些話來試試他的注意力罷了,再也不能更往前發展一步。

    好像我永遠繞着他的身子打轉轉似的。

    雖然我對善呆子的孩子是一籌莫展,其他的事情卻逐漸向好的方向進展着。

    腳底上長了瘡的農夫給鎮上的醫生瞧好了。

    那個箍桶匠的閨女,我經常派人給她送去牛奶和鮮魚。

    不消說,這是很無聊的,但每當看見治好腳的農夫在下地幹活兒、或是甚助的孩子們穿上我送給他們的衣服的時候,我就衷心感到快樂。我好比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因為太興奮了,晚上連黨都不肯睡,還要走路,救濟的對象越是增加,我就越興高采烈。

    實際上,這兒的物質竟是這麼缺乏,徒然我用盡力量補助他們,看來也好像永遠救濟不過來。

    我痛下決心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幹下去。

    可是,即使一分錢或一粒米,我也不能說是&ldquo自己的&rdquo東西。随便給什麼人什麼東西,我都不得不一一地央求祖母。

    我的計劃越是進展,我央求祖母的次數也就越多,而這件事逐漸對我帶來痛苦。

    不過,有什麼法子呢。我是多麼渴望着自己有無限的财富呀。我很想把這個村莊改變成一個非常完善的、至少不為衣食發愁的人們的集團,然後在那些不把窮人放在眼裡的人們面前誇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