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蕾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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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在那裡,到處都是,在我眼前看得見,摸得着;細長而格外潔白,那蒼白的雙唇在它們周圍扭曲着,好像這駭人的開啟剛開始似的。

    然後我的偏執狂症猛然爆發,我徒勞地和它怪異而無法抗拒的影響鬥争着。

    盡管外部世界的事物千千萬萬,可我除了想到牙齒就沒有其他的念頭。

    我對牙齒産生了瘋狂的向往,其他所有事物和所有不同的興趣都被吸進了我對牙齒的沉思中。

    它們——在我腦海裡隻有它們,而且,它們的獨特性變成了我思想活動的本質。

    我在每一道光線中都看見它們,我從每一個不同的位置去想着它們,我研究它們的特征,探尋它們的獨特之處,構思它們的結構,思忖它們的本質變化。

    當我在想象中賦予它們一種敏感而感性的力量,甚至讓它們無需嘴唇就能表情達意時,我戰栗了。

    關于瑪麗·薩萊[8]有這樣一句名言:“Quetoussespasetaientdessentiments,”[9]而對貝蕾妮絲我則深信她的每一顆牙齒都是思想!——啊,就是這些愚蠢的思想毀滅了我!這思想!——啊,所以我就如此瘋狂地豔羨着!我感到隻要擁有它們就能讓我得到安甯,恢複理智。

    ||||| 夜晚就如此地降臨了——然後黑暗來了,滞留了片刻,又走了——接着又是白晝的黎明——此時第二個夜晚的薄霧開始聚攏——而我依然靜止地孤坐在那間屋子裡——依然埋葬在冥想中——牙齒的幽靈依然可怕地占據着我,帶着最生動、最醜陋的清晰形象,這幽靈在書房搖曳的燈影裡浮動。

    最後,我的空想被一聲恐怖而凄厲的叫喊打斷了;片刻之後,緊接着的是擾亂人心的聲音,混雜着許多憂傷或痛苦的低沉呻吟。

    我從椅子上站起身,沖開書房的一道門,看到一個女仆站在前廳,滿臉淚水,她告訴我貝蕾妮絲已經——不在了!清晨她癫痫發作,而此刻,在夜色闌珊中,墳墓為它的房客準備就緒,而且葬禮的一切安排都已妥當。

     我發現自己又形單影隻地坐在書房裡。

    我似乎剛從一個困惑而激動的夢境中蘇醒。

    我知道當時是午夜,而且我非常清醒,自從夕陽西下,貝蕾妮絲就已經入土。

    但是對這段痛苦的時間空隙我卻完全沒有、至少說沒有确定的記憶。

    不過這記憶充斥着恐懼——這恐懼因為朦胧而更可怕,由于模糊就更駭人。

    這是我生命所記載的最恐怖的一頁,彌漫着陰郁、可怕、莫名的回憶。

    我努力想破解它們,但是枉然;而不時地,那尖厲而刺骨的女人叫喊就像逝去的聲音之魂,仿佛一直在我耳邊環繞着。

    我做過一件事——是什麼呢?我大聲地問自己,而書房裡低沉的回聲答複我——“是什麼呢?” 我身旁的桌子上點着一盞燈,燈旁有一個小箱子。

    它并沒有顯著的特征,我以前常常看到它,因為它是家庭醫生的東西。

    可是它怎麼會到這裡,到我桌上的呢,而為什麼想到它我就發抖呢?這些事根本無法解釋,于是我的視線最後落到了一本打開的書上,然後停在一句加了劃線的話上。

    那是詩人伊本·紮阿德的一個獨特而簡單的句子:“我的朋友曾告訴我,如果我能去愛我愛人的墳墓,我的痛苦就可以減輕。

    ”那為什麼當我細讀它們時,我的頭發會根根直立,身體的血液會在血管裡凝結起來呢? 書房的門被輕輕叩動了——而後,一個仆人踮着腳尖走進來,面色如墳墓中的住戶般蒼白,目光驚慌迷亂。

    他用嘶啞、低沉而顫抖的聲音對我說話。

    他說了什麼?——我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句子。

    他說有一聲狂喊驚擾了夜的寂靜——全宅的人都聚集起來——他們循着聲音方向去探詢;接着他的語調就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他低聲告訴我,墳墓被破壞了——那被壽衣覆蓋的醜陋身體還在呼吸——心髒仍在跳動——還活着! 他指着我的外衣,它們滿是泥濘,凝結着血迹。

    我說不出話來,于是他輕柔地拉住我的手:那上面有人的指甲摳過的痕迹。

    他把我的注意力引向靠在牆上的某樣東西,我注視了它好幾分鐘:那是一把鐵鍬。

    我尖叫一聲彈向桌子,抓住那上面的箱子。

    但是我沒法用力打開它;然後,在我的顫抖中,它從我的手中滑落,沉重地落下,摔成了碎片;随着一陣咔嗒聲,從裡面滾出了一些齒科手術器具,混雜着三十二顆細小、潔白、象牙質地的東西,撒得滿地闆都是。

     (張瓊譯)
[1]大意為“我的朋友們曾經告訴我,如果我能去愛我愛人的墳墓,我的痛苦就可以減輕”。

    伊本·紮阿德(EbnZaiat,公元三世紀時的阿拉伯詩人) [2]西蒙風,非洲與亞洲沙漠地帶的幹熱風。

     [3]聖·奧古斯丁(354—430),羅馬帝國基督教思想家。

     [4]大意為“上帝之子死了:荒謬,因此而可信;他又複活了:無疑,因為這不可能。

    ” [5]托勒密,公元2世紀的古希臘天文學家、地理學家、數學家,地心說的創立者。

     [6]常春花,在希臘詩歌和神話中是冥府和死者的花。

     [7]因為朱庇特在冬天兩次讓天氣一連暖和七天,人們就把這暖熙短暫的時間叫做美麗的哈爾庫俄涅的看護人。

    ——西摩尼得斯(原注) [8]當時法國著名舞蹈家。

     [9]她的每一步都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