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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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分寸的、聽起來刺耳的話語,以作為回敬。

    那些不慎之言大體是這樣的: &ldquo你這就弄錯了,朋友,說我竟然不敲門就進來!但是,在這個人家裡仆傭們竟然不是去履行自己的職責,反而坐在這裡享受美味佳肴!快進去向自己的主子問問:你該怎樣接待他的客人,因為我手中有他的朋友寫給他的推薦信。

    &rdquo 我的這一席話産生了極為強烈的反響。

    坐在那兒的幾位中,有一位立時推翻闆凳跳起來,他一邊兇狠地叫罵着,一邊舉起他那繃得緊緊的雙拳直向我揮過來,另一位撲過來為他助威,第三位則相反,力圖阻攔自己的同伴。

    那幾條狗呢,這時也猛湊熱鬧,直沖我狂吠亂吼,發狠發威。

    看出來我這是意料不到地卷入一場不光彩的鬥毆,但我還是将自己那把久經沙場的劍拔出鞘而揮舞起來,退到牆邊,我一再揚言,誰要膽敢逼近我的利劍所能擊中的距離之内,我就讓他第一個一命歸天。

    在好幾分鐘的時間裡,這周圍的一切,頗似當年烏呂塞斯(10)喬扮回家,在其宮廷開始砍殺那一百個向他的妻子佩涅洛佩求婚者的厮殺場面,這時也不難看出,由于寡不敵衆,我會為自己的趾高氣揚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那時,自然誰也不會過問一個無名的過路人被殺死這件事。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這場糾紛後來的勢頭比較平和,因為占了上風的畢竟是比較明智的那些人的聲音,明智者們确信,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走向流血沖突。

    這幾位小夥子當中有一位&mdash&mdash很快我就會知道,他叫阿符涅尼,迫使我們散開來撒開手,他對我們發表了這樣的一通演說: &ldquo遠道而來的先生與同伴們!請不要讓戰神&mdash&mdash馬耳斯&mdash&mdash在這座房子裡得勢,這座房子本是智慧之神&mdash&mdash彌涅耳瓦&mdash&mdash的領地!遠道而來的先生是有錯的,你對待我們好像對待奴仆一樣,但我們也是有錯的,竟這麼輕慢這麼無禮地迎接這樣一位品性高尚的人士。

    讓我們彼此之間互緻歉意,讓我們以會思考的人們總該有的那份清醒去澄清:這場誤會的症結在何處。

    &rdquo 說實話,我是為事态的這種轉折而高興的,這轉折使我擺脫了一場毫無意義但确有危險的鬥毆,我終于明白了,站在我眼前的并非阿格裡巴的仆傭,而是他的學生。

    于是,我再一次以畢恭畢敬的神情陳述了我前來尋訪的理由,我通報了自己的名字,展開了那封推薦信,我解說道,我這是特地從另一個城市專程趕來,為的就是要與阿格裡巴好好交談一番。

     阿符涅尼回答我說: &ldquo我不清楚,您是否能如願以償地見到老師。

    他習慣于埋首書房一連工作好幾個晝夜而不露面,這時候家裡任何人也不敢去打擾他,甚至連他的飯食與飲料都隻好擺放到與他的書房相鄰的另一個房間裡。

    外面所有寄給他的信件也堆放在那兒。

    故而如果您把您的那封信交給我們,那我們就把它列入那一堆信件中去。

    &rdquo 在他作出這番聲明之後,我看出我已經沒什麼更好的招數,眼下我要做的事就是把格托爾皮的這封信交給阿符涅尼,然後起身告辭。

    姑且滿足于我在阿格裡巴家中的這第一次奇遇竟這麼幸運地收場,在這次奇遇中我的舉動并不完全與我的身份相吻合。

    不過,也應當考慮:這一天乃屬于那些不幸的日子,造孽的日子,故而不論是阿符涅尼還是我,我們倆都存心要磨滅那荒唐的争執所留下的印痕,而忘掉那句諺語:誰要一心想撈回來,誰就會輸掉雙倍的錢。

    正是這樣,阿符涅尼說服了他所有的夥伴&mdash&mdash向我伸出言和之手,并把他們一一介紹給我。

     &ldquo這一位&mdash&mdash他說道,用手指着他的一個夥伴,就是剛才我首先與之展開對罵的那一位&mdash&mdash是我們幾個當中最年長的,他的祖籍是意大利,我們稱呼他為艾馬努艾爾,作為一個南方人,他容易激動,生性狂放不羁;而這一位&mdash&mdash是小漢斯,是我們幾個當中最年輕的,我們對他直呼其姓,就叫他約翰,這也是迎合老師對他的寵愛;而這一位&mdash&mdash則是十分幹練的小夥子,腦袋與拳頭都很出色,這種智勇雙全的人是不多見的,他的外号是奧古斯丁;最後,站在您面前的我本人&mdash&mdash叫阿符涅尼,一個生性柔順的人,誠如您已親眼所見,因而也是指望能留下一片安甯之地的人。

    &rdquo 我呢,不僅僅與這幾位一一握手言和,而且還提議:為了表示我們之間已不存留任何誤會,我們應當上一家酒館去喝一誇脫葡萄酒,藉以消災。

    那幾位學生彼此之間低聲地商量了一番,對我的這一号召一緻贊同。

    于是,大家也就毫不遲疑地動作起來。

    隻見我們一行五人立即從阿格裡巴的家中出發,鑽進城裡最好的、挂着&ldquo肥公雞&rdquo招牌的那家旅店,坐在它那熱情好客的酒屋裡,開懷暢飲起來。

    那酒屋相當寬敞,在那麼早的鐘點,這裡還是空空蕩蕩的。

    我們五人各居其位紛紛入座,打量着面前的杯子,那種人見人愛至今盛名不衰的沙勒拉赫貝爾格爾(11),在杯子裡歡快地閃現着酒花,杯子的周圍則是那品牌上乘的南方産的奶酪,面對這美酒佳肴我們很快就忘卻了不久前彼此敵視的目光。

    葡萄酒這玩藝兒&mdash&mdash誠如弗拉克·賀拉斯所言&mdash&mdashexplicuitcontractaeseriafrontis,它熨平了我們額頭上的皺紋,我們的嗓門越來越響亮,越來越生動,越來越歡快。

    此時此刻要是有一個外人在一旁觀察,他肯定會把我們當成普普通通的酒肉朋友,這種朋友彼此之間是從來也不去打聽他人心中的隐秘的。

    我竭力把話題引到那些通常秘而不宣的知識上來,引向魔法學。

    我尋思,偉大的魔法師的學生們在幾杯酒灌下肚子之際,一準會用他們平日裡與惡魔們的私下交往的心得來炫耀一番的,可是,我的努力是徒勞一場&mdash&mdash這幾位的思緒愈來愈與這些事物相去甚遠。

    身為健康的人,開朗的人,他們海闊天空地聊着塵世上的一切事物:談論路德派新教的成就,披露他們自己在愛情生活中的奇遇,議論就要到來的聖·卡捷琳娜節與聖·安德列節,這兩個節日的慶典禮儀都挺讓人開心&mdash&mdash于是,我覺得我自己又是那個置身于久違了的科隆城裡的酒友們之中的大學生。

    隻是那最年輕的漢斯在我們中間舉止特别,有點兒鶴立雞群的味道,他喝得很少,很像那個由于腼腆而把&ldquo褲腿&rdquo說成&ldquo伴侶&rdquo的少女(12)。

     後來,我終于直截了當地詢問阿格裡巴以及他現在的生活情形,這時,從他們幾位所有的口中紛紛揚揚傾灑出來的,竟然都是讓我瞠目結舌的怨言。

    奧古斯丁坦白說,他們現在正經受着非常凄慘的時光,老師正承受着債主們的奚落,而老師本人幾乎又沒有别的收入,除了出售他的著作所得到的一些利潤。

    阿符涅尼補充道,由于在金錢上的這種拮據,阿格裡巴才不得不上我們的大主教手下供職,而大主教則把這樣一些根本不應由老師去浪費心血的事委托給他去辦理,諸如籌辦節日慶典,監管節日活動。

    後來,艾馬努艾爾則罵罵咧咧地攻擊阿格裡巴的第三任妻子,也就是他剛剛與之離婚的那一位,艾馬努艾爾認為,所有的災難都是這個女人帶來的,相反,這個學生卻千方百計地誇獎老師的另一位妻子,即已故的讓娜·路易莎,可是,阿格裡巴本人好像對這一位并不怎麼動情。

    艾馬努艾爾還開始對我講述他們這幾個當年在安特衛普(13)時所領略過的美好時光,那時,阿格裡巴在公主瑪爾迦麗塔·奧甫斯特尼斯卡娅(14)&mdash&mdash此公主現已辭世&mdash&mdash的庇護下,大顯身手,才氣橫溢,讓世人歎為觀止。

    那時,他們的屋子裡充滿生機,籠罩着歡樂開心的氣氛,終日裡笑聲與玩笑不絕于耳;那時,老師、他的愛妻、他的孩子與他的學生共同組成了一個充滿友情與和睦的家庭&hellip&hellip不幸的是,掌握我們這種交談的航向的船長是巴克斯神(15),艾馬努艾爾的故事之舟并未能如期抵達碼頭,奧古斯丁那一陣笑話與嘲弄,如一突如其來的風暴,把艾馬努艾爾的故事之舟弄沉了。

    我能有憑有據地予以歸結的隻有一點:這個阿格裡巴,即便說他會為别人點石成金,給他人帶來成功,卻不曾為他自己去享用他這堪稱絕招的藝術。

     不過,間隔了一會兒之後,我們重又回返那興味盎然的岸邊,這時,那幾個醉醺醺的交談者已開始執拗地要求我供認,我來找阿格裡巴究竟有什麼意圖。

    面對這些無憂無慮的孩子們,我實在無法向他們吐露有關萊娜塔的一個詞兒,故而我隻好簡短地回答他們說,我這是想就&ldquo速成魔法&rdquo方面的一些問題向他請教。

     讓我驚訝的是&mdash&mdash這種驚訝本是合情合理的,我的這一回答招惹一片異口同聲的笑聲。

     &ldquo嗨,朋友,&rdquo阿符涅尼說道,&ldquo您這可就是未打中目标了!看來您得卷起您來時所攜帶的行李,打道回府啦!&rdquo &ldquo難道說,阿格裡巴,&rdquo我問起來,&ldquo他本人在對探索存在奧秘的科學中所獲得的那些資料竟那樣的珍視而守口如瓶?&rdquo 這時,那個差不多一直沉默着的漢斯插進我們的這一談話。

     &ldquo這是多麼讓人感到屈辱的事,&rdquo他感歎道,&ldquo人們總是把老師當成魔法師!難道說,阿格裡巴·涅捷斯海姆斯基,這個世紀中最光彩奪目的智者之一,非得總要為他自己年青時期的迷戀而付出代價不可,人們将僅僅把他視為那部論述得并非有力、并非成功的著作《論隐秘的哲學》的作者而去了解他嗎?&rdquo 我深為這番話而感到驚愕,我指出,我本人無論如何不能把阿格裡巴論魔法的書視為不成功之作,此外,這部書剛剛出版,而這就說明:作者對它,即使是現在也是對它賦予某種意義的。

     漢斯怒氣沖沖地回答我說: &ldquo難道您也不曾閱讀這部書的序言,在那序言裡老師不正是要說明這一點?他的那部書在全歐洲都得到了流傳,但被列入不可信之書的名單之中,人們給它續上一些荒唐無稽的章節,諸如它那荒誕不經的&ldquo第四部分&rdquo,老師更願出版自己的&ldquo真本&rdquo&mdash&mdash原稿本,以便僅僅對自己的話負責。

    但在這本書中除了對那些已有的各種各樣的理論本身的陳述之外,并沒有什麼新東西,至于那些已有的理論,是老師作為一名哲學家而研究過的。

    他親自對我們聲言,他本人從來沒有,一生中連想都未曾想過去從事召喚惡魔這類如此微不足道,或者如此荒誕不經的玩藝兒!&rdquo 漢斯剛剛說完這一通激憤之言,他的同伴們就已經開始拿漢斯本人開心,他們提醒漢斯别忘了,就在剛剛成為過去的前不久,漢斯他自己還相信咒語。

    這一下可把漢斯弄得直發窘,臉都漲紅了,眼眶中差一點湧出了淚水,他求同伴們就此打住,他說,那會兒還太年輕太愚蠢。

    不過,我作為局外人,一再堅持要他們給我講講他們這裡說的是怎麼一回事,于是,奧古斯丁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給我講那事的原委:那時漢斯剛剛來阿格裡巴的門下受業,有一回他從老師的書房裡偷偷帶出咒語彙編魔法操作手冊,他心想,勾畫出一個圈以後,就一定能召喚精靈。

     &ldquo比這更為開心的事還有,&rdquo已從窘迫中走出的漢斯補充道,&ldquo現如今在民間就這件事正流傳的傳說更讓人開心。

    那些好事的傳播者要讓其聽衆相信,似乎那個偷書的學生的确把惡魔給召喚出來了,但他不會把惡魔驅開。

    那時,惡魔就把那學生給弄死了。

    阿格裡巴恰恰在這關頭回到家中。

    為了不讓人家把他當成這一命案的真正的兇手,他就吩咐惡魔進入學生的身體并立即到人山人海的廣場上去。

    在廣場上,仿佛那惡魔離開了曾被它複活了的那具死屍,這樣,學生的猝死就有了許多證人。

    我也确信,人們日後将把這信口胡編的寓言載入老師的傳記中,而人們對這番胡言相信的程度,要遠甚于知情人所寫的那些評述他的著作、記載他的不幸的真實的文字!&rdquo 在這之後,他們四位就惡魔與召喚這個話題又談論了幾分鐘,但這種議論,一直處于那種遠非正正經經反倒是輕慢的玩笑氣氛中,他們也并非沒有幾分狡猾而盤問起我來:我這是從什麼僻遠的地方輾轉到魔法學這塊田地上,我何以撿拾起由于被視為無用的廢物而遭抛棄的這份對魔法的信念。

    我聽着他們這些輕率的言論,心裡真的不是滋味,這時我的确感到我就像那路德一樣,從自己那僻靜的小城來到羅馬,一心指望在羅馬能找到那種對宗教一片虔誠,對上帝笃信不疑的氛圍,可是他找到的僅僅是燈紅酒綠的堕落,對上帝的遺棄、對宗教的冷漠。

     這時候,&ldquo肥公雞&rdquo店老闆走過來,殷勤地給我們又送上一誇脫酒,換走了已經喝空了的那一誇脫,我的交談者們無憂無慮地開懷暢飲,看出來他們心中充滿着對青春的渴望,總不滿足的渴望,而我呢,則是為了淹沒那種羞愧感,淹沒那種面對自己時就有的尴尬,也即興縱飲&mdash&mdash于是,我們那原本旨在開開心心的聊天漸漸地變成了一場豪放的恣情作樂。

    我們的舌頭開始不那麼聽使喚了,口中吐出來的詞語不那麼清晰了,而腦海中則開始有玫瑰色的旋風在狂舞,這些玫瑰色的旋風使一切都變得那麼愉快、可愛、輕松。

    我們抛開了那些議論魔法師與咒語的話題,而轉入那些于我們的思考能力的當下狀态更為合适的交談。

     這樣,一開始在我們中間就爆發了一場關于不同品種的葡萄酒之優劣的争論。

    進入争議的名酒是:意大利的&ldquo萊茵牌&rdquo,西班牙的&ldquo金絲雀牌&rdquo,什匹耶爾的&ldquo海茵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