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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狀态中化為烏有。

    甚至奧吉斯婷對丈夫的忠實,也使她的不忠實的丈夫讨厭,他硬說她的貞潔是缺乏感情的表現,仿佛要引導她去犯錯誤似的。

    奧吉斯婷為了讨他歡喜,不得不勉強地理智些,學習她丈夫那些放浪而瘋狂的舉動,盡量設法滿足丈夫由虛榮心而産生的自私;然而她的犧牲得不到報酬。

    也許他們兩人錯過了心靈能夠相互了解的時期。

    有一天,奧吉斯婷脆弱的心靈受到極嚴重的打擊,使他們雙方的感情似乎也要因此而決裂。

    她就單獨一個人躲起來。

    然後她很自然地想道:回娘家去找尋安慰和征求他們的意見。

     于是一天清晨,她回到那所消磨了她的童年、平凡寂寞而且外表滑稽可笑的老宅子裡去。

    看見那些十字窗,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那一天不就是從這個窗口裡她送給他第一個飛吻嗎?而今他在她的生命裡所給她的光榮正和痛苦一樣多。

    在老宅子裡一切都沒有改變,呢絨生意正在欣欣向榮。

    奧吉斯婷的姐姐繼承了櫃台上她母親的老位置。

    憂愁的少婦碰到了她的姐夫,他耳朵後面夾着羽毛筆,忙得連奧吉斯婷的話也沒有好好地聽,周圍正進行着偉大的總盤存工作,因此他對奧吉斯婷道了一個歉就走開去了。

    維意妮用相當冷淡的态度接待她的妹妹,因為聲勢顯赫而坐着華貴馬車的奧吉斯婷從來沒有專誠來拜訪過她,每次總是順道下來坐坐,維意妮有點恨她。

    這一次看見奧吉斯婷大清早就到來,謹慎的勒巴夫人認為一定是為了錢的緣故,說話就特别小心起來,奧吉斯婷猜到她的用意,不由得微笑。

    畫家覺得除了帽子上的花邊以外,她的姐姐完全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确實是能保持貓打球商店的傳統光榮的繼承人。

    在午餐的時候,奧吉斯婷發覺有些老規矩變了:學徒們不必在吃餐末甜食的時候就離開餐桌,他們可以留下,而且參加飯後的閑談。

    菜肴非常豐富,證明這家人家享用很富足,可是并不奢華。

    這些改變都應該歸功于若瑟夫·勒巴的通達人情事理。

    奧吉斯婷又看見一些法蘭西戲院的包廂戲票,她想起來的确每隔些日子就在這所戲院裡遇見她的姐姐。

    勒巴太太的肩上披着一條華貴的開司米披肩,這條披肩質地的精美說明她的丈夫是怎樣慷慨地照顧她。

    總之,這一對夫婦是跟着社會前進了。

    奧吉斯婷在店裡消磨了大半天光陰,她覺得這對配合得非常适當的夫婦正在享受平等的幸福,這種幸福雖然沒有高度的歡愉,可是也不受暴風雨的襲擊,她深深地感動了。

    維意妮夫婦把生活當作經營企業,首要的任務是把買賣做好。

    她的丈夫對她并沒有很熱烈的愛情,她就用盡方法使他産生熱愛。

    因此在不知不覺間若瑟夫·勒巴就對維意妮産生了尊敬和摯愛的感情,這種愛情由于孕育時間很長,所以也最能持久。

    在奧吉斯婷向他們訴說自己的苦情的時候,她的姐姐根據聖丹尼街的道德觀念唠唠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奧吉斯婷不得不耐心聽着。

     &ldquo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rdquo若瑟夫·勒巴說,&ldquo最要緊的是給妹妹提一些有用的意見。

    &rdquo 于是精明的若瑟夫就冗長地對奧吉斯婷分析法律上和道德上有些什麼根據可以幫助她脫離苦境,他簡直把一項項的理由編了号,依照效用的大小把它們分類,就像為不同的商品品質分類一樣,然後他把各種方法放在天平上稱一稱,權衡它們的利害輕重,最後強調隻有采取最激烈的辦法,才對奧吉斯婷有好處。

    然而奧吉斯婷的心中,還潛藏着她對丈夫的愛情,她一聽到若瑟夫·勒巴說起用法律途徑來解決的時候,潛伏着的愛情就以全部力量擡起頭來,使她無法接受若瑟夫的意見。

    她向他們道過謝,就告辭回家,她的忐忑不安的心比未去請教他們時更加猶疑不決。

    于是她又決定到哥倫比街她父母所住的古舊的大廈裡去,想将自己的痛苦告訴他們,她好像是一個身患絕症的病人,亂投醫求藥,連老太婆的草方也想嘗試一下。

    兩個老人用非常真摯的熱愛接待奧吉斯婷,使她深為感動。

    奧吉斯婷的訪問是兩個老人單調生活中一種極可寶貴的變化,使他們極端歡迎。

    四年以來,他們在生活中打發日子,好像一個沒有目的地&mdash&mdash也沒有指南針的航海者。

    他們總是坐在火爐旁邊,相互叙述限價時代的艱難,以及他們從前怎樣購進呢絨,他們怎樣避免破産,而老郭克又是怎樣破産的。

    尤其是最末一件事更為他們所津津樂道,因為這是琪奧默老爹的馬朗戈戰役[32]。

    等到他們講完了這些古老的訴訟案以後,他們又重溫舊夢,談到最賺錢的那幾次總盤存,以及聖丹尼街的掌故等等。

    下午2點鐘,琪奧默老爹跑到貓打球商店去視察一下,在歸途中,他在每一家商店前面停下來,這些商店以前都是他的競争者,現在都換了一些年輕的店主,他們都想拉攏老商人給他們一些帶投機性的貼現,琪奧默依照自己的習慣,總是不會絕對加以拒絕。

    兩匹諾曼底的良馬在馬廄裡幾乎要胖死,因為琪奧默太太隻是在星期日才使它們拉她到教堂裡去參加大禮彌撒。

    這對可敬的夫婦每星期宴請賓客三次。

    由于他的女婿索馬維爾的力量,琪奧默老爹當上了軍隊服裝咨詢委員會的委員,琪奧默太太自從看見丈夫做了這麼大的官以後,就決心要炫耀一下。

    他們的每一個房間裡都堆滿了金的和銀的裝飾品,到處擺設着的都是些很俗氣而很值錢的家具,使一個即使是很簡單的房間看起來也像一所聖堂。

    在整個大廈裡,每一件細微的東西都體現出節儉和浪費的鬥争,好像琪奧默老頭連購買一隻燭台也要投資一筆金錢進去似的。

    屋子裡陳列的東西這麼多,可以比得上一個百貨商場,同時也說明了琪奧默夫婦生活的悠閑。

    在這些多種多樣的東西中,索馬維爾的那幅著名的圖畫占據了最高貴的地位,琪奧默夫婦每天要戴上眼鏡把它瞧個十遍二十遍,這幅圖畫保存着他們過去忙碌而有趣的生活景象,是他們精神上的安慰。

    在這所大廈和所有的房間裡,籠罩着衰老和庸俗的氣氛,琪奧默夫婦好像遠離了人群和人生所不可少的那些思想活動,擱淺在黃金的礁石上,這些景象使奧吉斯婷極為驚異;她現在所看到的是一個人生的後半生,前半生就是她在若瑟夫·勒巴那裡所看到的,這是擾擾攘攘然而毫無作為的人生,機械地和本能地生活着,像海狸[33]一樣。

    于是奧吉斯婷對自己的痛苦感到莫大的驕傲,因為這些痛苦的來源是十八個月無比的幸福,這些幸福抵得上一千個空虛的人生,她最怕這種空虛的人生。

    然而,她在父母面前并沒有把這種刻薄的思想流露出來,她将自己所獲得的新的風韻和嬌媚盡量在雙親面前施展出來,使他們很願意傾聽她訴說家庭的苦情。

    老人家總是歡喜人家把心事告訴他們的,琪奧默太太覺得奧吉斯婷所過的是一種神話式的生活,她就盤根問底地把一切生活細節都查問清楚。

    她曾經一再開始讀拉翁唐男爵的《北美遊曆記》[34],可是一直沒有看完,現在她覺得女兒所說出來的比那本書裡所說的加拿大野人的生活更加稀奇。

     &ldquo怎麼,我的孩子,你的丈夫和一些裸體女人關起房門躲在房間裡,而你竟然這麼天真地相信他在繪畫嗎?&rdquo 老祖母喊出這句話之後,就把眼鏡放在活計上,抖動了一下她的短裙,合攏着雙手,把手擱在被她的心愛的腳爐墊得高起來的膝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