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從禅說到《華嚴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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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道信又以如下的方式說明空與寂的意義：
先當修身審觀，以身為本。
又，此身是四大五陰之所合，終歸無常，不得自在；雖未壞滅，畢竟是空。
維摩經雲：&ldquo是身如浮雲，須臾變滅。
&rdquo 又，常觀自身，空淨如影，可見不可得。
智從影中生，畢竟空處所。
不動而應物，變化無有窮。
空中生六根，六根亦空寂；所對六塵境，了知是虛幻。
如眼見物時，眼中無有物；如鏡照面像，了了極分明，空中現形影，鏡中無一物。
當知：人面不來入鏡中，鏡亦不往入人面。
如此委曲，知：鏡之與面，從本以來，不出不入，不來不去，即是如來之義。
如此細分判：限中與鏡中，本來當空寂。
鏡照眼照同，是故将為此。
鼻舌諸根等，其義亦複然。
五、慧能的無念禅 顯而易見地，達摩與道信系從不同角度述說相同的東西。
達摩所說的&ldquo無心&rdquo，就是道信所講的&ldquo空&rdquo&ldquo寂&rdquo&ldquo窈窈冥冥&rdquo，等等。
前者運用心理學上的術語，而後者則取《般若經》的哲理。
達摩所說的&ldquo無心&rdquo，也許可以視為仍與印度人的思想方式一緻，而道信則或多或少帶有道家思想的色彩。
但到此為止，他倆之間還沒有真正屬于禅的東西出現。
直到慧能及其弟子，禅在表現及诠釋兩個方面，始有顯著的中國特色。
禅悟的意識，尤其是&ldquo頓悟&rdquo無念的意識，系在慧能的心中展現。
假如達摩曾用&ldquo無心&rdquo一詞代表無念的話，慧能則以&ldquo念&rdquo之一字取代&ldquo心&rdquo字。
&ldquo念&rdquo通常含有&ldquo記念&rdquo（memory）、&ldquo憶念&rdquo（recollection）、&ldquo思念往事&rdquo（thinkingofthepast）等等意思，故被用作梵文&ldquosmrti&rdquo的同義語。
因此，此字如果與&ldquo無&rdquo字連用而成&ldquo無念&rdquo一詞，便成了梵文的&ldquoasmrli&rdquo，含有&ldquo無記&rdquo或&ldquo遺忘&rdquo的意思，而梵文經典中亦取此意。
運用&ldquo無念&rdquo一詞，取其&ldquo無意識&rdquo之意，但含有甚深的靈性意義，據我所知，系以慧能為始。
&ldquo無念&rdquo一詞在此，并不隻是遺忘或失念而已，它并不隻是一個心理學的術語而已。
當慧能将&ldquo無念&rdquo視為禅悟生活的根本事實之時，它的意思便與三解脫空、無相、無願（theTripleEmancipation-?ūnyatāanimitta，andapranihita）相當&mdash&mdash因為，對于禅者而言，了悟無念，即得解脫。
而這個術語，本質上是中文的用語。
慧能創始的另一個觀念是&ldquo頓悟&rdquo，亦即當下了悟實相的教義。
依照他的意思，禅悟的特點在&ldquo頓&rdquo，因為這是般若本身的特性。
他的對手神秀所主張的&ldquo漸悟&rdquo之說，不适用于習禅所産生的直觀境界。
般若的功用要以直觀的方式發生，因此，如有所悟當下便悟，其間沒有任何調整、思慮，或中斷的曆程。
他說：&ldquo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
第一勿迷、言定、慧别。
定、慧體一不二。
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
即慧之時，定在意；即定之時，慧在定。
善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
&rdquo慧能以此教導他的弟子以般若慧光透視經驗意識的硬殼，沉入實相的深淵之中。
禅修的目的并不隻是沉入實相的深淵之中而已；除非禅那在一次頓悟中達到頂點，否則的話，其中便無禅悟可言。
下面且看慧能對于&ldquo無念&rdquo這個問題究竟說些什麼：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何名無相？無相者，于相而離相。
無念者，于念而不念。
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
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是名系縛。
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是無住為本。
善知識，外離一切相，是名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淨，是以無相為體。
于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
于自念上離境，不于法上生心。
莫隻百物不思，念盡除卻。
一念絕即死，别處受生，是為大錯。
學道者思之！若不識法意，自錯尚可，更勸他人，自迷不見，又謗經法，是以立無念為宗。
雲何立無念為宗？隻像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更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
然此教門立無念為宗。
世人離見，不起于念。
若無有念，無念亦不立。
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
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
真如自性起念，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
維摩經雲：&ldquo外能善分别諸法相，内于第一義而不動。
&rdquo[7] 依照慧能的說法，所謂&ldquo無念&rdquo，不僅是表示究竟實相的各字而已，同時亦代表實相呈現的意識。
隻要吾人的個體意識脫離支持它的實相，它的努力就會在知或不知的情況之下以自我為其中心，而其結果便是一種孤獨和痛苦之感。
倘非如此，念與無念之間就得具有某種關聯；否則的話，就得體會此種關聯，而這種體會就是無念，直譯之，即是一種&ldquo沒有念頭&rdquo（thoughtlessness）的狀态。
中文或梵文術語，一經直譯之後，往往會招緻重大的誤解。
&ldquo無念&rdquo一詞亦然，因為，不用說，&ldquo沒有念頭&rdquo作為禅修的目标而言&mdash&mdash實際上應作為任何精神修煉的目标而言&mdash&mdash乃是一種非常要不得的心境。
縱然是&ldquo無意識&rdquo（theunconscious）這個譯語，也不是一個非常适當的字眼。
且讓我們再聽聽慧能所說的話吧，因為他對他所指的&ldquo無念&rdquo繼續解釋道： 善知識，一悟即至佛地。
自性心地，以智慧觀照，内外明徹，識自本心。
若識本心，即是解脫；既得解脫，即得般若三昧；悟般若三昧，即是無念。
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下著一切法；這一切處，不著一切處。
常淨自性，使六賊從六門走出，于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
若百物不思，當令斷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
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頓法者，至佛地位。
[8] &ldquo無念&rdquo之教與&ldquo頓悟&rdquo之說，為慧能師生時代的重要課題。
&ldquo頓悟&rdquo是中國人對般若的直覺智慧所做的一種意譯，而&ldquo無念&rdquo則是中國人對體悟&ldquo性空&rdquo（?ūnyatā）與&ldquo無生&rdquo（anutpāda）之理所做的一種描述。
從某一方面來看，老子的&ldquo無為&rdquo之說亦可說是活在慧能的&ldquo無念&rdquo之教裡面。
誠然，佛教哲學的裡面含有&ldquo無相&rdquo（anutpāda）、&ldquo無願&rdquo（apranihitā）、&ldquo無住&rdquo（anabhisa?skara）、&ldquo無功用行&rdquo（anābhoga）等等的思想，因此，&ldquo無念&rdquo亦可視為出自此等觀念[9]。
然而，毫無疑問的是，道家對于禅宗的建立亦有某種貢獻，因此，我們認為禅顯然是中國天才的一種精心之作。
六、神會的無念禅 神會（686～760）[10]是慧能的上首弟子之一，其師死後，以他那一派最為興盛，因為他毫無畏懼地針對慧能的對手、亦即神秀的&ldquo漸派&rdquo，樹立了&ldquo頓宗&rdquo的标準。
下錄各節，引自神會的語錄[11]： 張燕公[12]問曰：&ldquo禅師日常說&lsquo無念法&rsquo勸人修學。
未審&lsquo無念法&rsquo有？無？&rdquo 答曰：&ldquo&lsquo無念法&rsquo不言&lsquo有&rsquo不言&lsquo無&rsquo。
&rdquo 問：&ldquo何故下言有、無？&rdquo 答：&ldquo言其有者，即同世有；言其無者，即同世無。
是以無念不同有、無。
&rdquo 問：&ldquo喚作是沒（什麼）物？&rdquo 答：&ldquo不喚作是物。
&rdquo 問：&ldquo作勿生是？&rdquo（&ldquo作何解釋才是？&rdquo） 答：&ldquo亦不作勿生。
是以，無念不可說。
今言說者，為對問故；若不對問，絕無言說：譬如明鏡，若不對像，鏡中終不現像；爾今言現像者，為對物故，所以現像。
問曰：&ldquo若不對像，照不照？&rdquo 答曰：&ldquo今言照者，不言（不論）對與不對，俱常照。
&rdquo 問：&ldquo既無形像，複無言說&mdash&mdash一切有、無，皆不可立：今言&lsquo照&rsquo者，複是何&lsquo照&rsquo？&rdquo 答曰：&ldquo今言照者，以鏡明故，有自性照；以衆生心淨故，自然有大智慧光，照無餘世界。
&rdquo 問：&ldquo作沒（麼）生得見無物？&rdquo 答：&ldquo但見&lsquo無&rsquo。
&rdquo 問：&ldquo既無，見是物？&rdquo（&ldquo是物&rdquo&ldquo是勿&rdquo&ldquo是沒&rdquo&ldquo什麼&rdquo以及&ldquo甚麼&rdquo，在此為同義語。
） 答：&ldquo雖見，不喚作是物。
&rdquo 問：&ldquo既不喚作是物，何名為見？&rdquo 答：&ldquo見無物，即是真見，常見。
&rdquo 少頃又雲：&ldquo雲何無念？&rdquo 答曰：&ldquo不念有、無，不念善、惡，不念有邊際、無邊際，不念有限量、無限量。
不念菩提，不以菩提為念；不念涅槃，不以涅槃為念，是為無念。
是無念者，即是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者，即是一行三昧[13]。
&ldquo諸善知識，若在學地者，心若有念起，即便覺照。
起心既滅，覺照自己，即是無念。
是無念者，即無一境界[14]。
如有一境界者，即與無念不相應&hellip&hellip &ldquo見無念者，六根無染；見無念者，得向佛知見；見無念者，能生一切法；見無念者，能攝一切法&hellip&hellip &ldquo決心證者，臨三軍際，白刃相向下，風刀解身，自見無念，堅如金剛，毫微不動；縱見恒沙佛來，亦無一念喜心，縱見恒沙衆生一時俱滅，亦不起一念悲心。
此是大丈夫，得空、平等、心（?unyatāandsamacitatā）。
&rsquo 嗣道王問曰：&ldquo無念法是凡人修？是聖人修？何故勸凡夫修無念法？&rdquo（他顯然懷疑此法對凡夫的價值。
） 答曰：&ldquo無念法是聖人法。
凡夫修無念法，即非凡夫。
&rdquo &ldquo無念&rdquo一詞，不僅是指一切個體意識求得最後住處的究竟實相本身，同時亦指這個實相在吾人心中的功用。
吾人之經驗的心理意識之所以能夠深入實相，就憑這個功用。
因此，這個功用與實相或無念不相分離。
是以，所謂的&ldquo念頭&rdquo，亦可視為無念作用的所在。
但是，當我們将吾人的心意想成一種獨立而又究竟的實體時，我們便與這個本源隔斷而岔開了，不知何去何從了，而其結果便是陷入極度的精神不安之境。
且不論此意如何，但是： 嗣道王問曰：&ldquo&lsquo無&rsquo無何法？是&lsquo念&rsquo者念何法？&rdquo 答曰：&ldquo&lsquo無&rsquo者，無有二法：&lsquo念&rsquo者，唯念真如。
&rdquo 又問：&ldquo念者與真如有何差别？&rdquo 答：&ldquo亦無差别。
&rdquo 問：&ldquo既無差别，何故言&lsquo念真如&rsquo？&rdquo 答：&ldquo所言&lsquo念&rsquo者，是真如之用：&lsquo真如&rsquo者，是&lsquo念&rsquo之體。
以是義故，立&lsquo無念&rsquo為宗。
若見（達）&lsquo無念&rsquo者，雖有見、聞、覺、知，而常空寂。
&rdquo 七、大珠慧海的禅 到了馬祖的弟子大珠慧海（寂于788），&ldquo無念&rdquo仍是一個受到讨論的重要問題。
盡管他的觀點并無特别新穎之處，但我們不妨從他的《頓悟入道要門論》[15]中節錄一段，做一番比較和研究。
他不但将&ldquo邪念&rdquo與&ldquo正念&rdquo做了一番擇别，并認為&ldquo無念&rdquo之中隻有&ldquo正念&rdquo而無&ldquo邪念&rdquo。
問：&ldquo雲何是正念？&rdquo 答：&ldquo正念者，唯念菩提。
&rdquo 問：&ldquo菩提可得否？&rdquo 答：&ldquo菩提不可得。
&rdquo 問：&ldquo既不可得，雲何唯念菩提？&rdquo 答：&ldquo隻如菩提，假立名字，實不可得，亦無前後得者。
為不可得故，即無有念。
隻個無念，是名真念。
菩提無所念。
無所念者，即一切處無心，是無所念&hellip&hellip但知一切處無心，即是無念也；得無念時，自然解脫。
&rdquo 在這節文字中，慧海顯然視&ldquo無心&rdquo與&ldquo無念&rdquo為一種東西，既然所指相同，我們也就不妨依照文意将它們譯作&ldquotheunconscious&rdquo或&ldquotobeunconscious&rdquo。
&ldquo無心&rdquo二字為達摩所用，而&ldquo無念&rdquo則為慧能和神會所取。
慧海在此将這兩個詞當作術語加以運用，以它們解釋&ldquo菩提&rdquo和&ldquo解脫&rdquo的道理。
且不論此理如何，禅修的究竟目标，運用比較通俗的話說，就是一切不著，因為，屬于這個萬象世界的一切，多少皆可預言，故而總非究竟。
究竟的真實超于一切範疇，故而不可思議，亦不可得，因此不可形諸名言&mdash&mdash除了以形容詞或名詞的意義将它形容為&ldquo無心&rdquo或&ldquo無念&rdquo之外，别無他法。
下面所引之例，可以說明慧海向諸方門人舉示他的&ldquo無念&rdquo或&ldquo無為&rdquo之教所用的辦法： 師謂學徒曰：&ldquo我不會禅，并無一法可示于人，故不勞久立，且自歇去。
&rdquo時學侶漸多，日夜叩擊，事不得已，随問随答，其辯無礙。
時有法師數人來谒，曰：&ldquo拟伸一問，師還對否？&rdquo 師曰：&ldquo深潭月影，任意撮摩。
&rdquo 問：&ldquo如
又，此身是四大五陰之所合，終歸無常，不得自在；雖未壞滅，畢竟是空。
維摩經雲：&ldquo是身如浮雲，須臾變滅。
&rdquo 又，常觀自身，空淨如影，可見不可得。
智從影中生，畢竟空處所。
不動而應物，變化無有窮。
空中生六根，六根亦空寂；所對六塵境，了知是虛幻。
如眼見物時，眼中無有物；如鏡照面像，了了極分明，空中現形影，鏡中無一物。
當知：人面不來入鏡中，鏡亦不往入人面。
如此委曲，知：鏡之與面，從本以來，不出不入，不來不去，即是如來之義。
如此細分判：限中與鏡中，本來當空寂。
鏡照眼照同，是故将為此。
鼻舌諸根等，其義亦複然。
五、慧能的無念禅 顯而易見地，達摩與道信系從不同角度述說相同的東西。
達摩所說的&ldquo無心&rdquo，就是道信所講的&ldquo空&rdquo&ldquo寂&rdquo&ldquo窈窈冥冥&rdquo，等等。
前者運用心理學上的術語，而後者則取《般若經》的哲理。
達摩所說的&ldquo無心&rdquo，也許可以視為仍與印度人的思想方式一緻，而道信則或多或少帶有道家思想的色彩。
但到此為止，他倆之間還沒有真正屬于禅的東西出現。
直到慧能及其弟子，禅在表現及诠釋兩個方面，始有顯著的中國特色。
禅悟的意識，尤其是&ldquo頓悟&rdquo無念的意識，系在慧能的心中展現。
假如達摩曾用&ldquo無心&rdquo一詞代表無念的話，慧能則以&ldquo念&rdquo之一字取代&ldquo心&rdquo字。
&ldquo念&rdquo通常含有&ldquo記念&rdquo（memory）、&ldquo憶念&rdquo（recollection）、&ldquo思念往事&rdquo（thinkingofthepast）等等意思，故被用作梵文&ldquosmrti&rdquo的同義語。
因此，此字如果與&ldquo無&rdquo字連用而成&ldquo無念&rdquo一詞，便成了梵文的&ldquoasmrli&rdquo，含有&ldquo無記&rdquo或&ldquo遺忘&rdquo的意思，而梵文經典中亦取此意。
運用&ldquo無念&rdquo一詞，取其&ldquo無意識&rdquo之意，但含有甚深的靈性意義，據我所知，系以慧能為始。
&ldquo無念&rdquo一詞在此，并不隻是遺忘或失念而已，它并不隻是一個心理學的術語而已。
當慧能将&ldquo無念&rdquo視為禅悟生活的根本事實之時，它的意思便與三解脫空、無相、無願（theTripleEmancipation-?ūnyatāanimitta，andapranihita）相當&mdash&mdash因為，對于禅者而言，了悟無念，即得解脫。
而這個術語，本質上是中文的用語。
慧能創始的另一個觀念是&ldquo頓悟&rdquo，亦即當下了悟實相的教義。
依照他的意思，禅悟的特點在&ldquo頓&rdquo，因為這是般若本身的特性。
他的對手神秀所主張的&ldquo漸悟&rdquo之說，不适用于習禅所産生的直觀境界。
般若的功用要以直觀的方式發生，因此，如有所悟當下便悟，其間沒有任何調整、思慮，或中斷的曆程。
他說：&ldquo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
第一勿迷、言定、慧别。
定、慧體一不二。
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
即慧之時，定在意；即定之時，慧在定。
善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
&rdquo慧能以此教導他的弟子以般若慧光透視經驗意識的硬殼，沉入實相的深淵之中。
禅修的目的并不隻是沉入實相的深淵之中而已；除非禅那在一次頓悟中達到頂點，否則的話，其中便無禅悟可言。
下面且看慧能對于&ldquo無念&rdquo這個問題究竟說些什麼：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何名無相？無相者，于相而離相。
無念者，于念而不念。
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
念念時中，于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是名系縛。
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是無住為本。
善知識，外離一切相，是名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淨，是以無相為體。
于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
于自念上離境，不于法上生心。
莫隻百物不思，念盡除卻。
一念絕即死，别處受生，是為大錯。
學道者思之！若不識法意，自錯尚可，更勸他人，自迷不見，又謗經法，是以立無念為宗。
雲何立無念為宗？隻像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更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
然此教門立無念為宗。
世人離見，不起于念。
若無有念，無念亦不立。
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
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
真如自性起念，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
維摩經雲：&ldquo外能善分别諸法相，内于第一義而不動。
&rdquo[7] 依照慧能的說法，所謂&ldquo無念&rdquo，不僅是表示究竟實相的各字而已，同時亦代表實相呈現的意識。
隻要吾人的個體意識脫離支持它的實相，它的努力就會在知或不知的情況之下以自我為其中心，而其結果便是一種孤獨和痛苦之感。
倘非如此，念與無念之間就得具有某種關聯；否則的話，就得體會此種關聯，而這種體會就是無念，直譯之，即是一種&ldquo沒有念頭&rdquo（thoughtlessness）的狀态。
中文或梵文術語，一經直譯之後，往往會招緻重大的誤解。
&ldquo無念&rdquo一詞亦然，因為，不用說，&ldquo沒有念頭&rdquo作為禅修的目标而言&mdash&mdash實際上應作為任何精神修煉的目标而言&mdash&mdash乃是一種非常要不得的心境。
縱然是&ldquo無意識&rdquo（theunconscious）這個譯語，也不是一個非常适當的字眼。
且讓我們再聽聽慧能所說的話吧，因為他對他所指的&ldquo無念&rdquo繼續解釋道： 善知識，一悟即至佛地。
自性心地，以智慧觀照，内外明徹，識自本心。
若識本心，即是解脫；既得解脫，即得般若三昧；悟般若三昧，即是無念。
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下著一切法；這一切處，不著一切處。
常淨自性，使六賊從六門走出，于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
若百物不思，當令斷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
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頓法者，至佛地位。
[8] &ldquo無念&rdquo之教與&ldquo頓悟&rdquo之說，為慧能師生時代的重要課題。
&ldquo頓悟&rdquo是中國人對般若的直覺智慧所做的一種意譯，而&ldquo無念&rdquo則是中國人對體悟&ldquo性空&rdquo（?ūnyatā）與&ldquo無生&rdquo（anutpāda）之理所做的一種描述。
從某一方面來看，老子的&ldquo無為&rdquo之說亦可說是活在慧能的&ldquo無念&rdquo之教裡面。
誠然，佛教哲學的裡面含有&ldquo無相&rdquo（anutpāda）、&ldquo無願&rdquo（apranihitā）、&ldquo無住&rdquo（anabhisa?skara）、&ldquo無功用行&rdquo（anābhoga）等等的思想，因此，&ldquo無念&rdquo亦可視為出自此等觀念[9]。
然而，毫無疑問的是，道家對于禅宗的建立亦有某種貢獻，因此，我們認為禅顯然是中國天才的一種精心之作。
六、神會的無念禅 神會（686～760）[10]是慧能的上首弟子之一，其師死後，以他那一派最為興盛，因為他毫無畏懼地針對慧能的對手、亦即神秀的&ldquo漸派&rdquo，樹立了&ldquo頓宗&rdquo的标準。
下錄各節，引自神會的語錄[11]： 張燕公[12]問曰：&ldquo禅師日常說&lsquo無念法&rsquo勸人修學。
未審&lsquo無念法&rsquo有？無？&rdquo 答曰：&ldquo&lsquo無念法&rsquo不言&lsquo有&rsquo不言&lsquo無&rsquo。
&rdquo 問：&ldquo何故下言有、無？&rdquo 答：&ldquo言其有者，即同世有；言其無者，即同世無。
是以無念不同有、無。
&rdquo 問：&ldquo喚作是沒（什麼）物？&rdquo 答：&ldquo不喚作是物。
&rdquo 問：&ldquo作勿生是？&rdquo（&ldquo作何解釋才是？&rdquo） 答：&ldquo亦不作勿生。
是以，無念不可說。
今言說者，為對問故；若不對問，絕無言說：譬如明鏡，若不對像，鏡中終不現像；爾今言現像者，為對物故，所以現像。
問曰：&ldquo若不對像，照不照？&rdquo 答曰：&ldquo今言照者，不言（不論）對與不對，俱常照。
&rdquo 問：&ldquo既無形像，複無言說&mdash&mdash一切有、無，皆不可立：今言&lsquo照&rsquo者，複是何&lsquo照&rsquo？&rdquo 答曰：&ldquo今言照者，以鏡明故，有自性照；以衆生心淨故，自然有大智慧光，照無餘世界。
&rdquo 問：&ldquo作沒（麼）生得見無物？&rdquo 答：&ldquo但見&lsquo無&rsquo。
&rdquo 問：&ldquo既無，見是物？&rdquo（&ldquo是物&rdquo&ldquo是勿&rdquo&ldquo是沒&rdquo&ldquo什麼&rdquo以及&ldquo甚麼&rdquo，在此為同義語。
） 答：&ldquo雖見，不喚作是物。
&rdquo 問：&ldquo既不喚作是物，何名為見？&rdquo 答：&ldquo見無物，即是真見，常見。
&rdquo 少頃又雲：&ldquo雲何無念？&rdquo 答曰：&ldquo不念有、無，不念善、惡，不念有邊際、無邊際，不念有限量、無限量。
不念菩提，不以菩提為念；不念涅槃，不以涅槃為念，是為無念。
是無念者，即是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者，即是一行三昧[13]。
&ldquo諸善知識，若在學地者，心若有念起，即便覺照。
起心既滅，覺照自己，即是無念。
是無念者，即無一境界[14]。
如有一境界者，即與無念不相應&hellip&hellip &ldquo見無念者，六根無染；見無念者，得向佛知見；見無念者，能生一切法；見無念者，能攝一切法&hellip&hellip &ldquo決心證者，臨三軍際，白刃相向下，風刀解身，自見無念，堅如金剛，毫微不動；縱見恒沙佛來，亦無一念喜心，縱見恒沙衆生一時俱滅，亦不起一念悲心。
此是大丈夫，得空、平等、心（?unyatāandsamacitatā）。
&rsquo 嗣道王問曰：&ldquo無念法是凡人修？是聖人修？何故勸凡夫修無念法？&rdquo（他顯然懷疑此法對凡夫的價值。
） 答曰：&ldquo無念法是聖人法。
凡夫修無念法，即非凡夫。
&rdquo &ldquo無念&rdquo一詞，不僅是指一切個體意識求得最後住處的究竟實相本身，同時亦指這個實相在吾人心中的功用。
吾人之經驗的心理意識之所以能夠深入實相，就憑這個功用。
因此，這個功用與實相或無念不相分離。
是以，所謂的&ldquo念頭&rdquo，亦可視為無念作用的所在。
但是，當我們将吾人的心意想成一種獨立而又究竟的實體時，我們便與這個本源隔斷而岔開了，不知何去何從了，而其結果便是陷入極度的精神不安之境。
且不論此意如何，但是： 嗣道王問曰：&ldquo&lsquo無&rsquo無何法？是&lsquo念&rsquo者念何法？&rdquo 答曰：&ldquo&lsquo無&rsquo者，無有二法：&lsquo念&rsquo者，唯念真如。
&rdquo 又問：&ldquo念者與真如有何差别？&rdquo 答：&ldquo亦無差别。
&rdquo 問：&ldquo既無差别，何故言&lsquo念真如&rsquo？&rdquo 答：&ldquo所言&lsquo念&rsquo者，是真如之用：&lsquo真如&rsquo者，是&lsquo念&rsquo之體。
以是義故，立&lsquo無念&rsquo為宗。
若見（達）&lsquo無念&rsquo者，雖有見、聞、覺、知，而常空寂。
&rdquo 七、大珠慧海的禅 到了馬祖的弟子大珠慧海（寂于788），&ldquo無念&rdquo仍是一個受到讨論的重要問題。
盡管他的觀點并無特别新穎之處，但我們不妨從他的《頓悟入道要門論》[15]中節錄一段，做一番比較和研究。
他不但将&ldquo邪念&rdquo與&ldquo正念&rdquo做了一番擇别，并認為&ldquo無念&rdquo之中隻有&ldquo正念&rdquo而無&ldquo邪念&rdquo。
問：&ldquo雲何是正念？&rdquo 答：&ldquo正念者，唯念菩提。
&rdquo 問：&ldquo菩提可得否？&rdquo 答：&ldquo菩提不可得。
&rdquo 問：&ldquo既不可得，雲何唯念菩提？&rdquo 答：&ldquo隻如菩提，假立名字，實不可得，亦無前後得者。
為不可得故，即無有念。
隻個無念，是名真念。
菩提無所念。
無所念者，即一切處無心，是無所念&hellip&hellip但知一切處無心，即是無念也；得無念時，自然解脫。
&rdquo 在這節文字中，慧海顯然視&ldquo無心&rdquo與&ldquo無念&rdquo為一種東西，既然所指相同，我們也就不妨依照文意将它們譯作&ldquotheunconscious&rdquo或&ldquotobeunconscious&rdquo。
&ldquo無心&rdquo二字為達摩所用，而&ldquo無念&rdquo則為慧能和神會所取。
慧海在此将這兩個詞當作術語加以運用，以它們解釋&ldquo菩提&rdquo和&ldquo解脫&rdquo的道理。
且不論此理如何，禅修的究竟目标，運用比較通俗的話說，就是一切不著，因為，屬于這個萬象世界的一切，多少皆可預言，故而總非究竟。
究竟的真實超于一切範疇，故而不可思議，亦不可得，因此不可形諸名言&mdash&mdash除了以形容詞或名詞的意義将它形容為&ldquo無心&rdquo或&ldquo無念&rdquo之外，别無他法。
下面所引之例，可以說明慧海向諸方門人舉示他的&ldquo無念&rdquo或&ldquo無為&rdquo之教所用的辦法： 師謂學徒曰：&ldquo我不會禅，并無一法可示于人，故不勞久立，且自歇去。
&rdquo時學侶漸多，日夜叩擊，事不得已，随問随答，其辯無礙。
時有法師數人來谒，曰：&ldquo拟伸一問，師還對否？&rdquo 師曰：&ldquo深潭月影，任意撮摩。
&rdquo 問：&ldquo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