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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來了。

     頭幾天,冬天隻試試力氣&mdash&mdash與秋天肉搏,在鉛灰色的遠方怒吼,像一隻餓極的猛獸。

     現在寒冷如冰的日子真的來了,陰郁又悲哀,隻靠點點滴滴的微光來照明&mdash&mdash真是屍體般的日子,小鳥發出凄厲的叫聲飛往樹林,河水和塘水恐怖兮兮汨汨地響,懶洋洋向前翻騰,仿佛因怕冷而癱瘓,鄉野似乎在打寒噤,萬物都以敬畏的心情望着北方和不可探測的烏雲深處。

     冬夜和秋夜一樣,充滿凄清的歎息和飒飒的風聲,掙紮般的音響和突來的肅靜;狗的低嚎,劈劈啪啪的木材凍裂聲,鳥兒尋找住處的悲聲,黑暗中看不見的林地和交岔路口那可怕的呼喊,還有神秘的鼓翼聲,以及潛伏在村民屋牆下的黑影所發出的怪聲。

     傍晚時分,紅色的大夕陽偶爾由西方露出面孔,沉重地落下地平線&mdash&mdash像一個熔融的鐵球,噴出血紅的浮光,四周浮起煙狀的黑蒸氣,像一場壯觀又愁悶的大火。

     他們說:&ldquo冬天愈來愈難熬,馬上就要起惡風了。

    &rdquo 冬天的确愈來愈嚴酷&mdash&mdash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威力時時加強。

     12月4日&ldquo神聖死亡的守護者聖芭芭拉紀念日&rdquo之後,冬風開始一陣一陣咻咻吹來,掠過地面,低嚎聲像熱烈追逐野獸的獵犬,狂風噬咬犁過的田,在灌木間咆哮,摧折雪塊,拉扯果樹枝,橫掃公路,輕嗅溪流,隻要花一點點力氣,就破壞了各種不牢固的茅頂和圍牆,然後嗚嗚逃到森林去,傍晚又有大風繼之而來,由薄暮中出現,呼哧呼哧的嘴巴吐着又長又尖的舌頭。

     冷風徹夜吹,像一群群餓狼悲嚎過田野,效果可真強,不到天亮,結實的硬地就看不見零零落落的積雪了。

    隻有幾處地方,凹洞和溝渠有一些殘雪留在圍籬上。

    大地也留有幾個亮晶晶的白斑,但是路面結得很硬,仿佛化為硬石了&mdash&mdash白霜用利牙咬進土壤深處,所以發出銅鐵般清脆的叮當聲。

    但是天一亮,疾風就逃進森林,戰戰兢兢潛伏在裡面。

     天空也罩着烏雲,愈來愈暗,密雲由每一個洞穴爬出來,擡起巨型的腦袋,伸出瘦長的側翼,灰色的鬃毛随風招展,露出無色的巨牙,一大隊一大隊進逼&mdash&mdash由北面奔來,漆黑、巨大,破破爛爛排成一行行,像二十處翻倒的森林,層層堆疊,以深縫隔開,而且上面仿佛鋪上了一根根綠色的冰條。

    它們用力向前沖,發出沉悶的汨汨聲。

    由西方慢慢走近&mdash&mdash鉛灰色的大雲團,有些地方亮得像火炬;一團團向前滾,永不間斷,活像一群群大鳥。

    東方飄來扁平、鐵鏽色的大塊蒸氣,始終呆呆闆闆,像淌血的腐屍,看來很不吉祥。

    南面也飄來古拙的雲彩,呈暗紅色,叫人想起煤塊,雜色有條紋,隻是暗黝黝的,活像害蟲在裡面挖了洞。

    還有高空的浮雲,宛如來自蒼白冷卻的太陽球,暗蒙蒙一捆一捆,或者以多種色澤展開,像垂死的餘燼。

    它們都湧上來,堆起可怕的雲山,使整個天空罩上污濁的洪流。

     大地突然轉暗,四面八方陰沉沉一片寂靜,光線模糊不清,水光變鈍了,人人都傻愣愣屏息驚歎。

    地面湧出未來的恐布之源,寒霜甚至透入骨髓,每一個生物都吓得直打寒噤。

    他們看見野兔跑過村莊,粗毛豎立;他們看見烏鴉栖在谷倉上嘎嘎叫,甚至侵入住宅,家犬在院子裡狂嗥。

    鄉人恐怖兮兮趕路,想回家避寒,神父那匹瞎母馬拉着破車沿水塘走來走去,猛撞圍牆,凄然叫着想回馬廄。

     黑暗變得永不間斷,深濃又蕭瑟,雲層一天比一天低,由森林爬下來,像厚厚的灰塵柱,更像黃濁的洪水沿着田地滾動,然後來到村莊,使萬物都蒙上一層髒兮兮的寒霧。

    突然問,天空露出一條裂縫,宛如澄澈的深井射出藍光,一陣狂風飕飕吹過模糊的空氣層,濃霧立刻向兩旁散開,新騰出的通道吹來第一陣響亮的疾風,接着是第二陣&hellip&hellip二十陣&hellip&hellip幾百陣。

     疾風成群呼嘯,灌下誰也擋不住的奔流,仿佛掙斷腳鐐沖過來,鬧嚷嚷一大陣,攻擊朦胧的幽光,徹底将它驅散、吞噬,或者像破麸糠一把掃開。

     濃霧遇到疾風,像泡沫遠遠飄過田地上空,又亂又雜。

     烏雲被無情的暴風踐踏,飛速卷開,躲在大大小小的森林裡。

    天空掃得幹幹淨淨,雖然看起來沉悶又陰森,但白晝露面,每個人都舒了一口氣。

     星期日疾風吹了一整天,不曾停止或消減片刻。

    白天還不至于太難熬,夜裡可就叫人受不了啦。

    晚上有星星,這時候寒風吹得最猛。

    民衆看不像起風時說:&ldquo一定有人上吊”有的說:&ldquo上吊的人一定有一百個!&rdquo疾風哀号、敲打,吱吱嘎嘎呼嘯,宛如一千輛空車在硬冰上急駛,誰也睡不着。

     房屋也吱吱嘎嘎響。

    暴風一再吹襲屋角,掀起茅頂,敲打門扉,有時候甚至破窗而入,大家得半夜爬起來,用枕頭擋風,因為疾風接着沖進屋内,像閹豬尖聲叫嚷&mdash&mdash夾着凜冽的寒意,連鴨絨被下的居民都冷得發僵。

     誰也說不出那幾天幾夜村民吃了多少苦頭。

     也沒人知道外面的損害有多嚴重。

    疾風吹垮了圍牆,掀掉茅頂,而且吹倒了社區長家一棟新蓋的棚屋,扯下巴特克·柯齊爾的谷倉屋頂,夾帶至兩百碼外的田間,吹垮瓦夫瑞克家的煙囪,拔掉磨坊屋頂的一大塊木闆,至于各種小損失,以及果園和森林被連根拔起的樹木,誰算得清楚?咦,單是馬路上就吹倒二十顆白楊樹,橫在路上像許多被謀殺和肢解的屍身! 老居民實在想不起什麼時候吹過這麼猛的風,造成過這麼大的災害。

     因此大家留在屋裡不出門,在熏黑的屋檐下拌嘴,因為出門露個面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不過,有些女人比較沒耐心,不時小心翼翼跨出圍牆,造訪愛說閑話的鄰居,表面上是要聚在一塊兒紡紗,其實是想磨磨舌頭,發洩心頭的悶氣。

    這時候,男人在關閉的谷倉門不間斷地打谷,從早晨到深夜,連枷始終敲着地面,被嚴霜咬裂的谷穗;谷粒比較好打。

     疾風帶來的霜害愈來愈嚴重。

    流泉和小溪都結冰了,泥沼現在很結實,連水車池都罩上一層泛藍的薄冰。

    隻有小橋附近的水比較深,仍然流動着,岸邊其他的部分都被冰阻隔,抽水得先割開幾處裂縫。

     天氣直到聖露西亞紀念日才轉變。

     那天霜害稍微減輕。

    寒風停下來喘喘口氣兒,吹襲的次數減少,風勢也不再那麼喧鬧和兇猛了。

    灰色的天空像耙過的田地那種大麻色的表面,平平滑滑,位置很低,似乎擱在路邊的白楊樹頂端。

     但是中午的奉告祈禱鐘響過之後,白霜略微增加,雪花呈大形薄片落下來。

     黃昏提早降臨,雪雖然變得幹一點,呈粉末狀,卻愈下愈密了,直下到夜暮低垂。

     到了第二天早晨,積雪已有約二尺多深,像羊毛覆蓋整個大地,一片白茫茫,泛着藍光,雪還繼續下個不停。

     萬籁俱寂,沒有噪音,沒有聲響穿透如今飄到地面的大絨毛層。

    一切都靜止和喑啞了,萬物仿佛被某一種奇迹吓住,畏然停止不動,聆聽那幾乎聽不見的落雪聲靜靜飄在地面&mdash&mdash一團模糊搖曳的白光無止境地落下來! 如今黑夜呈發白的朦胧體,一道閃耀如珍珠的聖潔曙光像漂得最白的羊毛籠罩大地。

    這道來自無盡深淵的閃光&mdash&mdash像各種星光凍結的亮彩,由天堂下墜,濃縮為塵埃&m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