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和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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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日。正午時川北氏來,說帶我去茶館,便一同出門。我們要去的是一家叫&ldquo高升&rdquo的茶館,香港的茶館中據說這家最好。

    樓面并不很大,一樓是商店,從二樓至五樓是茶館。這家茶館的有趣之處在于每層的茶價皆不相同。二樓為兩分,三樓為五分,四樓為七分,到了五樓則為一角。是不是供應的茶有好壞?不,都是一樣的茶。完全同樣的茶,隻是階層不同,茶價也相異。來二樓喝茶的都是下層勞動者,上三樓四樓,客人的階層也依次上升。五樓則是最上層的客人所去的地方了。客人的品質依不同的茶價自然分層。這種體制在中國并不罕見,它給上層的客人帶來了一種體面,又能對下層客人提供極為廉價的物品。上層的客人不僅因此保持了體面,也因付了高額的價錢後能免除由于周圍的鬧哄哄而帶來的不愉快,所以即使價格高一點,他們也毫無訾言。這種體制在中國之外完全沒有。雖然在别的國家裡,劇場的票價、火車輪船的票價也各有差異,但劇場的票價是依座席的優劣不同而不同的,因此内質不一樣。交通工具方面,雖然運輸裡程是一樣的,但是社會待遇則依等級的不同而有天壤之别,最後還是歸結于你所付出的金額的多少。但這家茶館,若将二樓和五樓比較一下的話,在座椅茶具上也無大的差異,所供應的茶葉完全一樣,唯有價格不同,這頗令人愉快。這是自古以來隻有在中國才有的習慣,自然地形成了一種保護下層社會的合理做法。就這一問題我曾在幾年前對中國的社會制度從各方面進行了研究,諸文收錄在小著《中國漫談》中,這裡就不贅論了。這家茶館是說明上述之理的一個佳例。

    我們在五樓選了一個好位置坐下來滿滿地喝着茶,吃着包子、燒賣和用肉煮成的食物,以代作午飯。茶有龍青(綠茶)和水仙(紅茶)兩種,大抵各處都有兩種。食物都是剛剛做好的,放在很大的蒸籠内扛在肩上送過來,由客人随自己的喜好自由取用。茶碗裡則不斷地有人來沖上開水。

    這裡的茶房大部分是男性,也雜有幾個年輕女性。老香港川北氏向我介紹說,茶館裡跑堂的在香港稱為茶花。當然,以前女子是不在這樣的地方做事的,但在1922年遠近聞名的香港大罷工時,香港全市所有領域内的男勞動者都銷聲匿迹了,為應付這一局面就臨時性地雇傭了婦女,結果甚受客人們的歡迎,以後便有了茶花這樣的職業婦女。

    在香港時,我曾數度到&ldquo高升&rdquo去。茶館的茶食自有其獨特的美味,有些是菜館裡怎麼也做不出來的。喝了上好的茶,吃得腹脹如鼓,到最後結賬時絕不會超過四五毛錢。

    香港和廣東的茶館,有的也請女藝人來唱戲。這樣的茶館都相當大,茶的品質和食物的味道在這裡是第二位的了,自然來的客人也不怎麼樣。在茶館裡悠閑自在地喝喝茶,美美地飽餐一頓,一邊抽着煙一邊觀望周圍的各色人等,沒有什麼生活比這更合于我心了。我不喜歡酒也是其緣由之一,茶館裡沒有酒。

    茶館的營業時間是有一定限制的,不能一直在那裡從早喝到晚。大緻上早上是六點半到八點,中午十二點到一點半,夜裡有些店就完全不開了,即使營業,一般也是在晚上七點到八點半這段時間。

    出了&ldquo高升&rdquo後,我和川北氏往西走,到純粹的中國街上去閑逛。我們去看了翡翠店、舊器具店等。街上有很多賣逾期的典當物的店鋪,在被稱作盜賊市場的小巷子裡,有一長排攤床在賣零碎布料等。那天晚上香港的詩話會同人和文學愛好者在石塘咀的金陵酒家為我舉行歡迎酒會,所以我和川北氏在五點左右出門往那兒去。石塘咀是位于香港市西端的花柳街,其中有一處集中了好幾家規模甚大的酒樓和好多家藝伎館。金陵酒家裡已來了十五六個人。大家都是對文學有興趣的人,這樣的聚會很愉快。那晚我第一次見到了敲擊一種叫叩琴的廣東樂器的藝伎。

    宴會結束後,我與幾位友人一起在石塘咀閑走。酒樓都是高達五六層的極為宏大的建築。樓裡燈火通明,各個房間裡打麻将的聲音宛如傍晚急雨的雨點聲似的飄落到街上來。伎館的門口挂着很大的招牌,上用金字分别寫着綴入了家号的聯句。&ldquo奇貌高聲價,花魁壓豔妝&rdquo,意即此家的家号是&ldquo奇花&rdquo。&ldquo天賦香緣芝蘭滿堂,一番韻事風月無邊&rdquo,意即這家的家号是&ldquo天一&rdquo。

    譯自村松梢風《南華遊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