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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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晚上十點 前面那幾頁我寫了整整一個下午,因為每周有兩天,周二和周四,我隻有上午有課。

    多虧了我的大伯安托萬,我才在法國美術院謀到一個職位,那裡的教室寬敞而又寒冷,巨大的窗戶上沒有窗簾,正對着院子和屋頂。

    這就是所謂的美術博物館。

     這棟建築物是和省立高等音樂學院以及大劇院同時期建立起來的,大概是在上世紀中期,那時本市的工業已經蓬勃發展了。

     雖然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從這裡出去,但這裡沒有出過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畫家。

    某些人在當地出了點小名,而我們隻能在像我大伯這樣的房子裡才能看到那些古老的畫。

    還有一些人去了巴黎,隻在秋季藝術沙龍舉辦過一兩次展覽後便默默無聞了。

     今天上午我給四十多個男女學生上了課,主要是女生,十六到十八歲,都穿着白色的工作服。

    今天的課程按照專業語言來說是石膏素描課。

    我的學生們一年到頭用手裡的木炭棒畫着古代的石膏素描,要麼是一隻腳,要麼是一隻手,然後是半身像,最後是一個古羅馬皇帝的瞎眼頭像。

     今天下午,艾琳出去購物了,而且我還知道她會去一趟理發店,于是我就利用這一下午的時間寫了好長一段。

     尼古拉斯·馬謝蘭很早就過來跟我們一起吃了晚飯,我覺得他長胖了。

    他五十八歲,卻有九十公斤,已經開始挺着肚子叉着雙腿走路了。

     他的醫生建議他節食,要求他持續鍛煉身體,但他不怎麼關注體型,也不怎麼在乎健康。

    他似乎很樂意變胖,變得難看。

    他吃的是我的三倍多。

    吃對于他來說是人生一大樂事。

     他經常來我們家吃晚飯,一般每周至少來三次,經常是四五次。

    他總是會提前給我妻子打個電話,商量晚上吃什麼。

     在狩獵季,也就是現在,他每天早上上班路上都會經過雷阿爾菜市場,給我們帶些山雞、山鹬、一隻狍子或者野豬腿。

     也是他選葡萄酒,給我們裝了一整窖。

     他在做生意時冷酷無情。

    他的合作者、辦公室員工以及工人在他面前謹小慎微。

    我想,這也許是因為他的那張大臉表情易變。

    但他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發過火。

    他是個開朗的很孩子氣的男人,你會吃驚地發現,一些幼稚粗野的小故事就能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但是我想起有幾次我們邀請客人來玩時,他都會提前親自挑選客人,因為他不喜歡煩人的人。

    如果有客人辜負他的好意,或者嘗試着向他套取商業信息,或者想在聚會裡得到什麼利益,他就會突然沉默,然後直直地盯着那個讨厭的家夥,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樣。

    這樣那個讨厭的家夥就會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靶子。

     我知道,人們都以為我在外面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其實在家裡低聲下氣,這就是我享受舒适和奢侈應該付出的代價。

     但他們如果看到我們三個人坐在桌子上,或者,吃完飯坐在起居室裡喝着咖啡和飲料,肯定會大吃一驚。

    不管他們相不相信,我們三個人之間一點嫌隙也沒有。

     今晚,也許是因為正好是我大伯安托萬頭七,我們的話題就扯到他的身上。

    尼古拉斯·馬謝蘭對他很了解。

    他們生活在同一個階層,經常在一些高級的地方碰過面,那些地方是我沒法進去的,我隻能在心裡想想。

     &ldquo我幾次有求于他,&rdquo尼古拉斯說,&ldquo有一次,他幫我挽回了上千萬的生意。

    他的死肯定會造成巨大的損失,因為我看還沒有一個人能夠替代他的位置。

    &rdquo 我大伯從來沒有打過刑事官司,不為大衆所熟悉,但他在某個領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這個領域涉及諸多事務和金融活動,有國内的也有國際的。

    他的專業是國際法,有人多次推薦他去海牙國際法庭工作。

     與其說他是個律師,還不如說他是個法學家,他所打的官司很少涉及民事。

    每個月兩三次,他會飛去巴爾、米蘭、倫敦或者阿姆斯特丹,當然還有巴黎。

    在巴黎,他總是秘密地住在塞納河左岸的一家賓館裡。

     家族裡的人并不關注他的這部分生活。

    我們隻是把他當作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我們每次有困難,就會觍着臉去找他。

     他總是友善地接待我們。

    他從來沒有想過不認我們當中的任何人。

    他對愛德華比對家族裡其他人更寬容。

     他參加于埃家族所有人的婚禮,但每次都是一個人坐着,因為我們的不自在和對他的尊重。

     我現在想,他可能才是最不自在的那個人,因為他要表現得和我們一樣。

    但我敢肯定,他應該很高興看到我們當中的任何人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的小眼睛裡神采奕奕,就好像跟我們保持聯系,他又仿佛找回了童年時光。

     &ldquo孩子,最近過得好嗎?艾琳怎麼樣?&rdquo 他記得每個人的名字,從來不會弄混任何人的身份。

    我弟弟呂西安有一次居然聽到大伯問起他最小的兒子的情況,大伯從來沒見過他,隻是在一張很普通的請柬上知道他出生了。

     &ldquo跟我說說吧,孩子。

    &rdquo 他管我們幾個都叫孩子。

    他知道我們并不是偶然去了他家,肯定不會是因為經過聖母碼頭,順便進了這個大得驚人的房子。

     我剛結婚的時候,過得不是很順利。

    我跟他提過法國美術院有個教師職位空缺。

    他問了我幾個簡單的問題: &ldquo誰負責這些事?&rdquo &ldquo應該是校長吧。

    &rdquo 他搖了搖頭。

     &ldquo不是。

    校長隻是低級職位。

    我想美術院應該是歸市裡管吧?&rdquo &ldquo應該是的。

    &rdquo &ldquo既然如此,那就是市長負責了。

    他是個激進的社會主義人士。

    我認識他們黨派的主席。

    &rdquo 他打了通電話。

    事情解決了。

    正如大家所想,我個人是謀不到這個職位的。

     安托萬大伯和我們不是同一類人。

    他屬于那個我們不知道的世界,在那裡我們的基本觀念是愚蠢而可笑的。

    我二伯法比安去世後,不知道是哪個政府部門搞的鬼,說我嬸嬸索菲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