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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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空調在天氣最惡劣的時候發生了故障。

    從梅雨季節到現在都過去一周了,當地上午的氣溫還持續超過30攝氏度,今天也是如此。

    悶熱!聽說過幾天氣溫還要繼續升高。

     上村宏左手拿着把扇子,每敲一會兒鍵盤就用它扇扇臉,再拿放在旁邊的那個有點髒了的毛巾擦擦脖子上的汗。

    雖然窗戶大開着,卻根本沒有一絲風。

    他以前從來在意過電腦釋放出來的那點熱量,今天卻對這一切厭惡至極。

     他扇着扇子忽然想,要不上廚房去待會兒吧。

    在他家,除了這間被用做工作室的歐式房間,那間被用做卧室的六塊榻榻米大的日式房間裡也安了空調,如果卧室和廚房之間的隔扇打開,廚房應該很涼快。

     但他又覺得不行,因為兒子忠廣正在卧室裡睡覺,現在的狀況也非同尋常。

     這孩于天生體弱多病,雖然上小學二年級了,可感冒起來就沒完沒了。

    四天前他說頭痛,然後就高燒不退,到現在一點兒好轉都沒有。

    吃飯能暫時緩解一下,但一到晚上體溫就又上去了。

    昨天晚上燒到差不多39攝氏度,吓得上村宏一直守在他身邊,根本沒辦法工作。

     上村宏是一名自由撰稿人,與四家出版社,還有一些期刊雜志社有合約。

    其中一家的截犒日期迫在眉睫,今天傍晚之前,他必須總結好那個關于手機有什麼新玩法的采訪材料。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應該還陪在兒子的旁邊。

     雖然讓房間太冷不是好事,可如果熱得讓人睡不着覺,體能不也被白白消耗了嗎?他想讓忠廣在冷氣開放适度的房間裡,安靜地睡覺。

     他看了看桌上的時鐘,剛過午後兩點,距離和出版社約好的時間還差三個小時。

    這要在平時,也沒什麼好為難的,但要在這個桑拿房一樣的屋子裡集中注意力卻極其困難。

    從窗外傳來的噪音今天也顯得特别刺耳。

     他把毛巾頂在頭上,雙手剛要觸摸鍵盤,門鈴忽然響了。

    他一臉厭煩地站起來,從櫃子的抽屜裡拿出錢包。

    他想,又是收什麼費的吧。

     打開門一看,站在那裡的卻是鄰居竹田幸惠。

    幸惠是忠廣的同學竹田亮太的母親。

     “哎呀,有什麼事嗎?”他想,或許她是來通知開家長會的。

     “沒有什麼事,寶貝忠廣感冒還沒好嗎?” “嗯,”上村點了點頭,“哎,小家夥還是那樣。

    ” “什麼,你說得倒是輕松。

    你好好照看他了嗎?就是因為你工作忙丢下他不管,才弄成這樣的。

    ” “怎麼會丢下他不管呢?我是讓他先睡會兒。

    ” “你讓開點!”幸惠脫下涼鞋,手裡拿着超市的袋子進了房間,“哎呀!這裡怎麼這麼熱呢?你沒安空調嗎?” “壞了。

    不過忠廣房間裡的沒問題。

    ” 幸崽沒等上村說完話,就打開了卧室的隔扇。

     “忠廣!你沒事吧?感覺怎麼樣?” 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忠廠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上村也跟進了卧室。

    空調的冷氣讓他心情立刻清爽起來,舒了口氣後,他向屋子裡望去,發現忠廣還躺在褥子上。

     “沒事吧?”他問兒于。

     忠廣輕輕點了點頭,氣色看起來比昨天好了一些。

     “肚子餓不餓啊?阿姨給你做點吃的吧!”幸惠坐在褥子旁邊問。

     “我口渴。

    ”忠廣說。

     “那,我給你削個蘋果吧。

    阿姨給你買蘋果了。

    ”說完她就要站起來,“啊’這是什麼呢?”她從褥子旁邊拿起了素描畫冊。

     為了不讓經常卧床的忠廣感到無聊,上村給他買了這本面冊,彩色鉛筆也經常放在他枕邊。

     幸惠看的那一頁,好像畫着一面灰色的牆,中間是個紅色的正方形。

     “這是什麼?”幸惠問。

     忠廣搖了搖頭:“不知道。

    ” “啊?怎麼會呢?不是你畫的嗎?” “是我畫的你,但是我也弄不明白。

    ” “嗯?怎麼回事呢?”幸惠又問了一次,轉身看了看上村。

     “剛才我正在睡覺,突然感到身件好像漂浮起來了。

    ”忠廣交替看了看幸惠和上村的臉,接着說,“我向窗外一看,就看到這個東西了,它好像在往高處升。

    ” “畫的是什麼呢?” 上村從幸惠手裡奪過素描畫冊,盯着那幅畫仔細端詳起來,然後叉把目光轉移向窗外。

     這個房間是在公寓的二樓,透過窗戶能看見的,隻有食品廠的一對拱形大門。

     2 剛聽說又發現死屍了,草薙連奔赴現場的心情都沒有。

    不用說,他的那些同事們也是這麼想的。

    每個人的表情都仿佛在說:罪犯也該節制點吧。

     案發現場是在杉并區的一棟六層公寓的一間屋子裡。

    這棟公寓是專門出租給那些單身的,除了最頂層的房子是兩居室結構外,其他都是一居室。

    屍體在205号房間。

    這間房的格局是,進門後先過一條狹窄的走廊,裡面是廚房和歐式卧室。

     死者是個女人,倒在狹小的走廊裡,身穿黑色T恤杉和棉質迷你裙,臉上沒有化妝。

    她臉朝下趴着,頭朝門的方向。

    見此睛景,其中一個刑警馬上開口說,或許是她纏上哪個男人,被他殺了。

    草薙覺得這不一定是胡思亂想。

     死者身份很快就被查明了,因為房間裡有個手提袋,裡面有個汽車駕駛執照,照片上的人和死者多半就是一個人。

    執照上寫着的名字是長冢多惠子。

    很快又得到證實,她的确就住在這間屋子裡。

    根據她的出生日期記錄,她上個月剛滿二十八歲。

     首先發現異常的,是住在隔壁的一個白領。

    她幾乎每天都要經過205号房間,但昨天晚上回家時,她聞到了一股惡心的氣味。

    她知道住在205号的是一個女孩,覺得這可能隻是什麼偶然的味道,沒太在意,直接回到了自已房間。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那臭味變得更刺鼻了。

    管理員并不常住在這棟公寓,沒辦法,她在上班途中隻好用手機向公寓管理員彙報了這件事。

     接到投訴的物業公司在下午兩點鐘派出了管理負責人。

    他在來之前曾經給205号打過電話,但是長冢多惠子好像不在家,電話被轉入語音留言信箱了。

     管理負責人猜她去旅行了,或者因為什麼事外出了,長期不在家。

    這期間如果生活垃圾腐敗了,自然會很臭。

    大熱天,這種事情是常見的,所以他在拿到這間房的鑰匙的同時,還預備了垃圾袋和口罩。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必要帶鑰匙和垃圾袋。

    205号的房門根本沒有鎖,那腐敗的惡臭也不是垃圾發出的。

     他戴着口罩開門卻是個明智的舉措。

    要是沒戴,他一定會當場嘔吐的,那麼後來的搜查工作也一定會受妨礙。

    即便如此,在大家把屍體往外擡的時候,管理負責人還是找了個地方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個一幹二淨。

     雖然搜查一科的刑警們已經看慣了死屍,但面對這種狀況,他們還是覺得驗屍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

    為了盡可能不接近死屍,草薙直接跑到裡面的房間去搜查。

    即便如此,那腐臭味仍然一直追随着他,讓他時不時地想吐。

     死者的脖子上有被掐過的痕迹,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外傷。

    據調查,室内沒有什麼争鬥的痕迹。

     “肯定啦,就是男人幹的。

    ”戴着白手套正在翻房内垃圾箱的刑警說,“男人來到她家,想和她分手,她不想,哭着央求‘别這樣’,可人家已經把她玩膩了,很可能那家夥還有老婆、孩子,跟她就是瞎玩。

    她一直哭着糾纏不放。

    人家煩了,說出‘我和你已經結束了’之類的話,她也狠狠地說‘你要是真的那麼想分手就分手吧!回到你那個母老虎身邊去吧!但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會把咱們這點事全抖摟出來,跟你老婆說,跟你公司說……’男的着急了,‘你等等!千萬不能這麼敲啊!’‘你不知道嗎?我說到做到!’女的歇斯底裡地喊,‘我不會再聽你的啦!’你看她臨死的姿勢,不是在給那兒打電話嗎?男人把她的電話切斷了,又把她殘忍地勒死了。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 這位比草薙年長一歲的刑警名叫弓削,他有個毛病,就是喜歡這樣快言快語地把心裡想的事全都抖摟出來,而聽他說話似乎也成了同事們的樂趣之一。

    連特别讨厭别人說廢話的間宮長官,此時也在苦笑着聽他高談闊論。

     但他說的不無道理。

    一旦單身女性被殺,警察首先要做的就是對她的異性關系展開調查,這已經是偵察常規了。

    就連草薙也一直在翻看她的往來書信,因為他想知道她有什麼特定的男性朋友沒有。

     突然,草薙的手停住了。

    在信袋裡,他發現了一張名片,名片的主人是一個名叫栗田信彥的保險公司推銷員。

    這之所以能引起草薙的注意,是因為在名片空白的地方寫着“22日再來見你”。

     “頭兒!”他召喚間宮,把名片遞給他看。

     胖墩墩的間宮用那短而胖的手指捏着名片。

     “哦,保險公司的推銷員,在22日……” “死者不就是22日左右死的嗎?”草薙說,“今天是25日。

    ” “有必要和他談談。

    ”說完,間宮把名片還給草薙.發現屍體第二天的傍晚,草薙和弓削一起走訪了栗田信彥的工作單位。

    沒有立刻去找他,是有緣由的,因為事後他們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栗田在名片上所寫的22日這個日期,的确有很重要的意義。

     在22日的上午,死者長冢多惠子和住在附近的妹妹在咖啡店裡見面了,她們來商量給馬上要退休的父親買什麼禮物。

    姐姐還開玩笑說,這真是一筆計劃外的支出。

     妹妹清楚地記得,姐妹倆當天吃的是豆沙水果涼粉,這是兩個人都特别喜歡的食物,一定不會記錯。

     司法解剖的時候,在長冢多惠子的胃裡的确發現了小豆,可能就是放在豆沙水果涼粉裡的小豆。

    根據它們的消化狀态可以推定,她在下午1點多,和妹妹分手之後不到三個小時,就遇害了。

    也就是說,推定的犯罪時間是在22日下午1點到4點。

     在咖啡店和妹妹分手前,長冢多惠子好像還說“一會兒還有人要來找我”,這個人會不會就是栗田信彥呢? 此外,長冢多惠子公司的同事也說了些意味深長的話。

    據說,長冢多惠子的上司曾經介紹她和栗田信彥相親,而惠子好像并不滿意,這事就算黃了。

    但是機緣巧合,惠子恰好在栗田信彥所在的保險公司投保,聽說他也給了她很多好處。

     她的同事們估計,可能是栗田對長冢多惠子依舊念念不忘,才一直想方設法和她保持聯系。

     栗田的工作單位就在九段下車站的旁邊。

    一進去,站在前台年輕的女職員就微笑着打起招呼。

    弓削自我介紹說是警察,有點事想跟栗田談,女職員毫不遲疑地說了聲“請稍等”,就進去了。

     幾分鐘後一個穿套裝的男人出現了。

    他個子雖矮,但衣着非常整齊,頭發三七開,滿臉都堆着職業笑容,甚至連眉毛都精心修飾過,草薙看到他光滑的皮膚,就馬上聯想到他剛洗過澡。

     “那個,在下就是粟田信彥。

    ”粟田看了看草薙他們。

    草薙察覺到他的眼神裡明顯有要給客人劃分等級的意味,雖然笑容可掬,卻心懷戒備。

     弓削一邊笑,一邊走過前台,湊到他面前說:“我們是警察,有點事想問問你。

    ” 或許天生就是個膽小的人吧,這一句話把栗田的臉都吓白了。

     他們出了保險公司,來到附近的咖啡店。

    弓削把事情大緻描述了一下,栗田吓得渾身抽搐起來。

    他說根本就不知道長冢多惠子死了,想詳細地了解一下情況。

    他連眼睛都充血了。

    草薙心想,如果這都是裝的,他的演技也太了不起了。

     “你最後一次見長冢小姐是在什麼時候?”弓削問。

     “這個,那是……”栗田拿出工作日志,手微微顫抖地打開了那一頁,“是21日,星期五的傍晚,因為要和她辦理汽車保險的更新手續。

    ” “要是星期五的話,她應該還在公司上班吧!” “不,我問過她,她那天放假。

    ” 栗田說的是事實。

    長冢多惠子就職的那家化妝品公司,由于在7月20日的海洋紀念日沒有休假,就在21日補假,這樣一來,周五、周六、周日三天連放。

    雖然他知道這個情況,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

     “真的是21日嗎?難道不是22日嗎?”弓削又盯着他問了一遍。

     “是21日,絕對沒錯。

    ”粟田看着自己的工作日志說。

     “你能給我看一眼這個嗎?” “啊,好!”粟田把日志交給弓削。

     草薙在旁邊也跟着看,發現雖然在“7月22日”一欄裡寫着長冢多惠子的名字,但又被改成了21日。

    當草薙指出這點疑問的時候,粟田并沒有表現出特别狼狽的樣子。

     “開始是打算在22日去的……原來約好是15日的,但是我15日去的時候她不在家,我就把寫有我22日再來的名片,扔進了她家的信箱,但是第二天長冢又給我打了電話,說想讓我21日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