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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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也沒作出反駁,而是問我。

     “說這話的你又如何?你看上去也有這種感覺呢” 被她這麼說,我卻絲毫不生氣。

     “我?是啊,我也有點無趣呢” 聽了我的回答,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點了點頭。

     “是啊,那我也有點無趣,但那也沒辦法啊” “為什麼?” “因為”她聳聳肩,“大家都是小孩子嘛” 這句話讓我心中暗自竊喜。

     我們學校附近的文化館将舉辦一場題為‘邁向國際化社會的學生的對策和職責’的演講,對象是大學生。

    我約了沙也加去聽這個演講。

     “其實我一個人去聽也可以,不過我覺得兩個人聽更好,因為聽完後還可以互相交流感想呢。

    而且以我估計,倉橋你整場演講應該不會打瞌睡,其他的人,一定連什麼叫峰會都不知道呢” 随即她輕笑了一聲,回答我“很可能噢”,答應了和我一起去聽演講。

     從那以後,我和她的關系一下子近了起來,一塊兒到咖啡店裡聊天,節假日也開始約會了。

    我們聊的話題又多又雜,各種類型都有。

    我們唯一的約定是,不進行沒有價值的對話浪費時間。

     “我一直在尋找可以這麼聊天的對象呢” “我也是”她說。

     不久,我們在她家附近的陰暗處接了吻,然後交往一年左右的時候,在她的房間裡發生了性行為。

    我是第一次,她說她也是。

     “這樣的事情算不了什麼”那個時候我對她說,“每個人都會做,和衣食住行沒有區别,要是賦予它什麼重大意義就沒勁了” 沙也加似乎也接受這個說法, “以此為由跟對方撒嬌還是可以的吧?” 那當然,我回答。

     我不知道那句話算不算是理解了沙也加,其實倒不如說她很理解我,那時候,我的确是想求得這樣一個知己。

     “你睡着了?” 聽到叫聲,我睜開了眼睛,沙也加似乎在偷看我。

     “不是,我正好在想些事兒” “我想去對面的房間查看一下” “好,我也去”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沙也加也從床上直起身子,這時,格子花紋的床單一角露出了什麼白色的東西,似乎是一張紙。

     “這是什麼” 我掀起床單,看到枕頭邊放着一張美術紙箋。

    我拿了過來,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很多人合寫的。

    我把手點筒的光對準了表面。

     突然一段話跳入我的眼簾,我身體一下子就像被捆住一樣無法動彈。

     “怎麼了?”沙也加在一旁問。

     我把紙箋對着她展開,用食指指着上面某段話,看清楚的一瞬間,她也睜大了眼一句話說不出來。

     “禦廚佑介君,請安息吧”——上面這麼寫着。

     3 我們并非沒有考慮這種可能。

    這個房間的時間停止在佑介六年級的時刻,以及那本日記如此不自然地間斷,這些事都使得我在腦海的角落浮現過這種想法。

    隻是這種想象有點不吉利,所以沒能說出口。

     我拿着紙箋,重新坐回椅子上。

    然後一段一段讀着上面的話。

     “禦廚祝你在天堂裡過得幸福山本宏美” “永别了地道戰的塑料模型我會保管好的藤本洋一” “真是不敢相信,我太孤單了,我還想和你一起玩。

    小野浩司” 同學們用各種顔色的水筆表達着自己的悲痛之情,這東西一定是葬禮的那天,由班主任親手交給遺屬的。

    不難想象,這裡所寫着的一字一句,無一不刺痛着遺屬,特别是母親的心。

     裡面有兩段引起了我得格外關注。

     “還有不久就要畢業了,真難過太田康子” “這樣一到每年的二月十一日我們就會想起禦廚佑介來的田所治” 還有不久就要畢業,正是說明佑介果然在六年級的時候死亡的。

    而二月十一日,正是最後那篇日記的後一天。

    佑介并不是沒寫日記,而是已經不能寫了。

     “你怎麼看?”我把紙箋遞給沙也加,問道。

     “什麼事怎麼看?” “就是佑介的死因啊,他為什麼會突然死了呢?日記上絲毫看不出他生重病了啊” “那麼肯定就是事故了,比如被汽車撞什麼的” “一般想上去,總會想到那種事兒,小學生要碰到事故肯定就是交通事故” “一般想上去……難道你不這麼認為?”沙也加擡起頭,有些疑惑不解。

     “也不是,其實也沒有所謂的證據,但總覺得這并不是單純的事故。

    你還記得他最後那篇日記上寫的嗎?他對‘那混蛋’是這麼寫的:那種人死了算了。

    盡管之前用了很多憎恨之辭,但用到死這個詞還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而第二天,死去的并不是‘那個混蛋’,而是佑介本人。

    把他理解成單純的事故合适嗎?” 對于我的話,沙也加闆起了臉,“你想說什麼?” “我說了,我也不是很肯定,隻是說有些懷疑” “聽你的口氣,好像佑介的死有着必然性一樣” “那也沒有能夠證明他的死是出于偶然的證據啊” “要不是偶然的還是什麼啊?難不成他還會被誰殺了啊?”沙也加站在那裡,直直地瞪着我。

    她好像生氣了,這使我感到有些意外。

    說不定她在讀日記的過程中,對佑介這個少年産生了感情。

     我淡淡一笑,“必然的死,可不單單包括謀殺噢” “那麼……” “還有自殺呢”我立即說道,她頓時吸了口氣。

    看着她這副表情,我繼續往下說。

    “雖然不知道‘那混蛋’的真面目,但佑介因為他而煩惱卻是事實。

    煩惱到最後決定自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啊” “但那孩子看上去不是一個脆弱的孩子啊” 從這句話裡,我可以察覺到果然她還是加入了自己的感情。

     “自殺的人裡面,并不是每個人都很脆弱的。

    不過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沒有任何證據。

    隻是想提醒你一下有這種可能性而已” 然而沙也加似乎并不願意這麼去想,沉默裡帶有一些不滿。

     “總之我們先去父母的房間看看吧”我再次站了起來。

     沙也加把手中的紙箋放回枕邊,把床單恢複原樣。

     我們走進佑介父母的房間後,分頭開始搜尋起來,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沙也加覺得,說不定會找到佑介父親的日記本,既然他要求兒子寫日記,自己肯定也會有這個習慣。

    确實,這個推斷很有道理。

     隻是即便是找到了他爸爸的日記,裡面能起到多少參考作用還得打一個問号,畢竟佑介死的時候,他爸爸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我決心向保險櫃發起沖擊,走進了壁櫥。

    這保險櫃雖然很舊,但卻牢固得很,即使弄壞也不一定能輕易打開。

     我正絞盡腦汁的時候,沙也加開口了,“這是什麼呀” 我轉頭望向她那邊,她正跪在地上,一隻手伸到了書桌底下,然後從裡面拿出一支茶色的袋子。

     沙也加朝袋子裡看了看,說“是便箋呢,似乎是信一類的東西” “拿出來吧” 她環顧了一下房間,最後選擇把裡面的東西都攤放在了床上。

    有十幾組折得整整齊齊的信紙,似乎是從信封裡拿出來的,但沒找到信封。

    我拿起其中一組,上面還黏着失去彈性橡皮筋的碎條,似乎以前是用幾根橡皮筋捆紮的。

     這拿起的第一封信一共寫了三張紙,在看正文前,我先翻到了最後一張看了看結束部分。

    因為想看一看寫信人和收信人名字。

     在信的末尾,用藍色墨水字迹端正地寫着: “八月三十日禦廚啟一郎 中野政嗣台啟” 看完我略感意外,本以為這是禦廚家的人收到的來信,事實卻恰恰相反。

    我對沙也加說了之後, “這封也是一樣哦”她看了另外一封,回答我。

    “每封都是禦廚啟一郎這個人給一個叫中野政嗣的人寫的信” “這個禦廚啟一郎應該就是佑介的爸爸了吧,而中野政嗣又是誰呢?” “這名字我覺得剛才似乎看到過,是哪裡看到的呢”沙也加說着走向了書架。

     我的目光則落到手裡的信紙上,“敬啟”二字之後是幾句寒暄,内容如下: “前些日子長子承蒙您的照顧了。

    就在剛才,我們得到了學校的錄取通知。

    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不再用為他的前途擔憂了,他也因此免于度過碌碌無為的一生,真是多謝了。

     說實話,我感到如釋重負。

    有人建議我應該讓他加倍努力,但我卻覺得這樣反而挺好。

    正所謂一合升隻能裝一合酒(注4:一合升=1/10升),那小子就是一合升,我就不期望什麼了。

    讓老師您這麼操心,我真是深表歉意。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解,這裡寫到的‘長子’肯定不是指佑介,因為和後面的内容不吻合。

    ‘錄取’是怎麼回事? “有了,你看這裡”沙也加拿着一本厚重的舊書走了回來,“你看,是這本書的作者” 她給我看的書名字是《法學體系》,中野政嗣是主編之一。

     我打開這本書,找了找裡面有沒有對于這個人的簡介。

    在最後一頁上看到了他的簡單經曆:XX大學的法律系教授,從出生年月來推算,他要是現在還活着的話,已經是九十歲的高齡了。

     “禦廚啟一郎可能是中野政嗣的學生,或者是學弟之類的”我把剛才讀的信給沙也加看,她立刻就露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

     “這個長子是指誰?佑介?” “這麼一來的确很奇怪吧”我一邊說一邊把《法學體系》翻到封底頁,上面的印刷日期是30多年前,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寫在邊上的字,“哎……?” “怎麼了?” “你看看這個,這本書也是從舊書店買的呢” 我指着封底上用鉛筆寫着的價格說,沙也加鎖起了眉頭。

     “真神奇啊,雖然不知道是恩師還是學長,怎麼會到舊書店去買他的書呢” 沙也加看看我,再看看書,搖了搖頭,像是在說自己也完全沒有頭緒。

     “沒關系,我們先讀這封信好了” 盡管這些信的最後都标注了寫信日期,但由于沒有寫上年份,所以我們沒法做到按寫信的先後讀下來。

    我和沙也加往床上一坐,每人拿了幾封看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雷已經不打了,雨也似乎停了。

    不過風吹得更猛了,隻聽見外面傳來呼呼的貌似不吉利的口笛聲。

     “前些天收到了您送的厚禮,真是感激不盡。

    因為這是我内人非常喜歡的東西,所以她比我更加開心。

     話說我家犬子今年還是名落孫山了,老師您煞費苦心提的那麼多金玉良言,那小子都給浪費了。

    看着他的日常生活,有時感覺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有的時候又覺得不對,我家的孩子的确特别散漫,總之沒有一天能讓我省心。

    一想到還得這麼過上一年,心頭頓湧一絲厭倦。

    況且到了明年我也不能保證我的煩惱就能夠消除。

    還是說,現在年輕人的發展之路比我那時候窄了? 不自覺的開始發起了牢騷,實在是抱歉。

    老師您沒有什麼大恙我就放心了。

    從現在開始天氣要正式轉冷了,請多多保重” 這封信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日,禦廚啟一郎似乎從中野政嗣那裡收到了什麼“厚禮”。

    一般長者不太會送賀禮,所以應該是禦廚啟一郎先送了什麼禮物,而中野予以的回禮。

     這裡最讓人産生疑問的地方是,啟一郎的兒子似乎在什麼考試中落榜了,是什麼考試呢?從上下文裡可以看出是每年進行一次的。

     “嘿,你過來看看這個”當我陷入沉思時,一旁的沙也加叫我,“這裡出現了佑介的名字呢”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信紙,看了起來。

     “這次能夠得到您這麼早的祝賀,實在是太感謝了。

    雖然出生前覺得生男生女都無所謂,不過得知是男孩兒的那一刻時,還是在内心裡大聲稱快了一下。

    不知不覺得意了起來,請别見笑。

     我給他起名叫佑介,這是我一晚上想出來的名字。

    因為我衷心地希望他以後能凡事出人其右。

     等佑介大一點之後,我會帶同全家向您登門拜訪的。

    那麼到時候我們再聯系,再次緻禮” 讀了兩遍後,我仰起了頭。

     “這才是……那個孩子啊” “我也感到奇怪”,沙也加說,“我覺得這裡的話外音似乎是,好像在佑介之前,還有一個辜負了父親期望的孩子” 我又拿來剛讀過的那封信,“佑介不是長子,這裡出現的‘沒出息的孩子’才是,禦廚夫妻生了兩個男孩兒呢” “也就是說他們是四口之家?” “這麼想才說得通” “好像兄弟倆年齡差距還挺大” “剛才不是也說到佑介出生得很晚嗎,這麽一來,相冊上出現的那個老婆婆就是佑介母親這一點也能夠吻合了” “是嗎……”沙也加點點頭,站在一旁讀着我手裡的信,“這裡說到的‘考試’究竟是什麼方面的呢?” “關于這點我考慮過了,很可能是司法考試。

    從上下文來看,肯定不是升學考試,這麼一來禦廚啟一郎會傾注全力讓他參加的,也隻有司法考試了” “禦廚老先生好像是法官呢,也就是說想讓兒子繼承他的事業咯?” “應該是,但這個長子考了幾次都沒有合格,最後啟一郎隻好死了這條心,讓他當學校老師了” “老師?” “你看這封信”我拿起第一次看的那封,“這裡寫了被學校錄用了吧?按照我的猜想,應該是被學校錄取當老師了。

    法官沒考上的話,那應該是社會學科的老師才對呢” “一合升隻能裝一合酒……嗎”沙也加縮縮肩膀,“這樣禦廚老先生應該就把期望寄托到了次子佑介身上了呢” “言之有理。

    但隻可惜他沒有看到佑介的未來就駕鶴歸西了。

    不過幸虧如此,他要活着的話,就會親眼目睹佑介的死呢” “嗯……”沙也加似乎想到了什麼,睫毛一動一動的。

    “要是禦廚老先生把期望轉移到了佑介身上的話,那個被放棄的長子會有什麼樣想法呢?” “我也在想同樣的問題呢”我說。

     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你也想到了嗎?‘那個混蛋’會不會就是那個長子?!” “應該錯不了的,這本日記剛開始寫的時候,他并沒有和佑介一起住,但父親死了之後,他趁此機會重新回到了老家” “然後就開始欺負佑介,就是這樣吧” 沙也加不悅地歪着嘴。

     “還是先把剩下的信看完吧,之後再作判斷” “嗯”她又拿起信紙。

     然而,我們的推理似乎沒有大的偏差,我們通過信上的内容基本掌握了那時候禦廚家裡的概況。

     “前幾天您的信我們已經收到,非常感謝。

    宇野君快要回國了吧?他的活躍程度在我們這裡也是小有名氣呢,他回來之後,請務必把他請來大家聚一聚。

     話說老師您竟然知道了我們将要生第二胎的事情,我着實有些驚訝。

    其實這事兒也沒有高興到要驚動您老的程度,所以特意沒通知您,在這裡我向您緻歉。

    因為第一胎是個男孩兒,所以這一次不管男孩女孩都無所謂了。

    ” 這是在佑介出生之前寫的吧,雖然啟一郎在這裡說“生男生女都無所謂”,不過知道生了個男孩之後還是很興奮才對。

     而長子方面,他成為一名教師之後,似乎又結了婚。

    而且貌似中野政嗣還去參加了婚禮的樣子,這封信的内容如下: “長子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