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迅速quick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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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r)雜志上,确實被人看作是對一位印度作者的一本書的評論。

    同樣,博爾赫斯的批評家們都覺得必須指出,他的每一篇作品的篇幅都是延展了兩、三倍的,因為借用了屬于真實的或想象的圖書館的其他書籍的片段,無論這些書是經典、博論,還是臆造出來的。

     我要特别強調的是博爾赫斯是如何毫不受阻地找到了接近無限的方法,而風格又極其爽朗、明快、清新。

    同樣,他那綜合性的、側面插入式的叙事方式所用的語言無處不是具體而準确的,其創新之處表現在節奏的多樣性、句法的種種更疊、形容詞使用出人意表、令人歎為觀止之上。

    博爾赫斯創造了一種被提升到二次方的文學,又像是得出本身平方根的文學。

    這是一種&ldquo勢态文學&rdquo,這是後來在法國使用的一個術語。

    關于這個情況的端倪見于《小說》(Ficciones),見于可能成為設想中的作者赫伯特·奎恩(HerbertQuain)的作品的那些細小伏筆和規則。

     緊湊隻是我想要談論的題目的一個方面,我隻想說,我常常夢想那些篇幅浩繁的宇宙論式著作、英雄叙事詩和史詩能夠壓縮到警句的篇幅。

    在我們面臨的更為繁忙匆促的時代,文學應該力争達到詩歌和思維的最大限度的凝煉。

     博爾赫斯和比奧伊·卡薩萊斯(BioyCasares)合出了一本極短短篇故事集(《短篇與奇異故事集)[Cuentosbrevesyextraordinarios],1955)。

    我想編一本隻有一個句子,或者甚至隻有一行文字的故事集。

    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發現哪個作家可以和危地馬拉作家奧古斯托·蒙泰羅索(AugustoMonterroso)相比拟:&ldquo我醒來的時候,恐龍依然在那裡。

    &rdquo 我知道,這篇以目不可見的聯系為依據的講演已經涉及很多方面,有可能離題大遠。

    不過,今天晚上我所談的全部題目,可能還有上次談的那些題目,實際上是可以統一起來的:這些題目都可以歸結到我特别推崇的一位奧林匹斯山的神,即赫爾姆斯-墨丘利(Hermes-Mercury),通訊和媒介神。

    他化名為托思(Thoth),成為寫作的發明者;依據卡爾·榮格(C.G.Jung)對煉金術象征的研究,他又化身為&ldquo精神墨丘利&rdquo(SpiritMercury)而代表了個體化原則。

    墨丘利長着有翅膀的腳,輕盈騰空,機敏靈活,善于審時度勢,自由輕巧,在衆神之間、神人之間、宇宙法則和個體命運之間、自然力和文化形式之間、世界客體與全部思維主體之間建立了關系。

    為了支持我對文學的建議,我還能選擇更好的保護者嗎? 古人在心理學和占星術之間,在秉性、氣質、衆行星和星座之間的聯系中看到了微觀與宏觀的反映,對于他們來說,墨丘利的品性是最不确定、最為多變的。

    但是,從更為寬廣的觀點來看,受到墨丘利影響的氣質傾向于交流、商業和機動靈活,和農神影響下的氣質形成對照,這種氣質看起來憂郁、傾向于靜觀和孤寂。

    從古代起,人們就一直認為農神氣質适宜于藝術家、詩人和思想家。

    看來的确如此。

    當然,如果某些人士沒有強烈地傾向于内省、對現實世界感到不滿意、傾向于一連數小時、數天忘掉自己并且全心凝望着靜止不動的、沉默的文字,那麼文學就不會存在的。

    确實,我的性格符合于我所屬的這一行的傳統特征。

    我也一直是具有農神氣質的,無論我想要戴上什麼假面具來裝扮。

    我對墨丘利的崇拜也許就是一種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之熱望的表現。

    我是一個夢想成為墨丘利的農神;我寫的一切都反映出這兩種期望。

     但是,如果農神(克羅諾斯,Saturn-Chronos)不能對我施以某種力量,他的确也就不是我所喜愛的一個神。

    除了他那怯弱的一面,我對他沒有什麼情感。

    然而,另外一個與農神有家族關系的神我卻十分喜愛。

    這個神所享有的星象學和因而是心理學方面的威望不很高,所以他的名字沒有用來命名古代人所見天上七大行星中的任何一個,但是,在荷馬以後,他在文學中卻一直是受到善待的。

    我所說的是武爾坎(赫斐斯塔斯,Vulcan-Hephaestus),這個神不在天上邀遊,而是隐身于火山口底,關在自己的鐵匠作坊裡,不倦地打造最新式的工藝品:供衆男神和衆女神用的珠寶首飾、武器、劍鞘、羅網、捕捉機。

    對于墨丘利的天馬行空,武爾坎的回答是搖擺的步态和節奏分明的叮當錘聲。

     在這裡,我還不得不提一下我偶然讀過的書;因為給人啟發的思想時時來自從嚴格學術觀點上看難以歸類的、随便拿到手的書。

    我指的是一本我在研究意大利紙牌的象征符号時看的一本書,就是安德烈·維萊爾(AndréVirel)的《我們的形象史》(Histoiredenotreimage,1965)。

    作者是一位研究我認為一定是榮格派主張的集體想象力的學者;根據他的觀點,墨丘利和武爾坎代表着兩種密不可分、而且互補的生活功能:墨丘利代表共振,或者參與我們周圍的世界事務,武爾坎則代表聚焦,或者創造性的聚精會神。

    墨丘利和武爾坎都是丘必特(Jupiter)的兒子,其統領範圍是個體和社會意識。

    但是,從母親方面看,他是烏蘭努斯(Uranus)的後裔,其領域是具有不可分割連續性的&ldquo周期性精神&rdquo時期。

    而武爾坎則是農神的後代:其領域是以自我為中心與世隔離的&ldquo精神分裂症&rdquo時代。

    農神推翻了烏蘭努斯,丘必特推翻了農神。

    到最後,在祥和明朗的丘必特的王國,墨丘利和武爾坎都還帶着某種初始的黑暗領域的回憶,同時把原有的某種破壞性病症化為某種積極的因素:共振和聚焦。

     在我閱讀了維萊爾對墨丘利和武爾坎如何既形成對照又為互補的解釋以後,我開始理解我以往不甚了了的道理,理解了我自己,我是怎樣的人,應該怎麼樣;我是怎麼寫作的,應該怎樣寫作。

    需要武爾坎的專注和技巧來記錄墨丘利的遭遇和變形。

    需要墨丘利的快捷和機動來令武爾坎漫無休止的辛勞有意義。

    還有,從形體散漫的礦石母體中,衆神的職務象征獲得了形體:七弦琴,或者三叉戟,長矛或者皇冠。

     作家的作品必須包含多種節奏,包括武爾坎的和墨丘利的:憑借耐心而細密的配置而取得的某種緊急的信息和一種瞬時的直覺,這種直覺一旦形成,就獲取了某種事物的隻能如此别無他樣的終極形式。

    但是,這也是時間的節奏,時間流逝的目的隻有一個:讓感覺和思想穩定下來,成熟起來,擺脫一切急躁或者須臾的偶然變化。

     這篇講演是以一個故事開始的。

    現在我再說一個故事來收尾。

    這是一個中國故事:莊子多才多藝,也是一位技巧精湛的畫師。

    國王請他畫一隻螃蟹。

    莊子回答說需要五年的時間、一座鄉間的住宅和十二名聽差。

    五年以後他還沒有動筆,說:&ldquo還需要五年。

    &rdquo國王同意了。

    在第十年的年底,莊子拿起筆來,隻用了一筆就頃刻間畫成了一隻螃蟹,完美之極,前無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