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月下拜高人 汲水烹茶成絕詣 天涯共此夕 雲鬟缟袂起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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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徐元-由香谷子背了上路,連同黑孩兒且談且行。

    元-才知天門三老,頭一位是梅花老人梅隐君,第二位是師父柴寒松,三師叔石雲子,除武功劍術外,更練有不少絕技。

     香谷子随又談起,三老之師竹老翁偶往南疆山中,遇見一夥采伐肉桂的商人為惡獸所困,傷人甚多,一時仗義拔刀,除了大害。

    内中有一藥商周玉峰看出異人,格外禮敬。

    竹老翁回山不久,玉峰便尋了來,登門求助。

    據周玉峰說肉桂還在其次,那産樹之處各盤據有一條大蟒,兩樹相隔約有二裡,以前山民便曾發現此樹,因内有一蟒頭生肉角,厲害無比,沒敢招惹,又恐官府知道,逼令采桂,傷害多人,事還難望其成,本不向外吐露。

    近一年來那蟒忽然犯性,離樹遠出為害。

    附近數百裡内的衆南遭其吞噬者數已近千,人都逃光。

    那蟒近來越出越遠。

    眼看是個大害,為此山民齊向玉峰哭求,請其設法将竹老翁人請去除害,為此萬裡遠來求救。

     竹老翁最好義,明知那蟒厲害無比,非人力所敵,一則自負武功智計,來人詞意誠懇,帶來的禮物當中又有一件是成形首烏,恰值最心愛的侄孫正患弱症,非此不救,就仗自己丹藥靜心調治,為了不常回家,得信已晚,至多也隻保得他多活十年,并還不能娶妻。

    自己童身未娶,老弟兄二人隻此一條根,本就愁急,有此靈藥,立可起死回生,心想天下機緣哪有如此湊巧?不因上次救人,怎會送上門來?别的禮物可以退回,那首烏來人雖是内行,連根帶土一起掘來,畢竟路途大遠,靈氣已然減了一些。

    救人心切,惟恐遲延,到手不顧細問來意,便如法炮制,與愛孫服了下去。

    受人厚禮,事卻畏難,于理也說不過去,何況又是義舉。

    想了一想,把心一橫,決計前往,便把三個愛徒喚來,連指點了三日三夜,把平生所學一齊傳授,方始起身,由此便沒了音信。

    三老見他行時十分自負,說是手到成功,并且隻消用計布置,無需親手向前。

    又聽師父平日所說,以前在深山中遇到過的毒蛇猛獸不知多少,有的比蟒還厲害,均為所殺。

    竹老翁又未告知南疆毒蟒如何長大兇惡,素日信仰太深,隻當無事,也未在意。

     及至一年期滿沒有回來,又聽人說南疆毒蟒大得出奇,那最厲害長大的,便真是個飛仙劍俠,也未必容易除它。

    人在十丈左右,不必那蟒來追,一口毒氣噴将出來,一近人身便遭慘死。

    三老聞言,越發驚疑,仗着師門心法已全學會,立時起身趕去。

    尋到當地一問,周玉峰早已棄家出走,不知去向,去年雖曾除蟒取桂,主持的并不是他本人。

    蟒也十分長大,雖有奇毒,常時遠出傷人,但是行動不快,隻由一位漢客用汁誘殺,山人一個未傷,便将那蟒燒死,連殘屍也用藥消化,深埋上中,不久玉峰便走,别的全不知道。

    又尋到當時主辦幾個藥商,挨個打聽,說漢客年貌極似竹老翁,可是事完先走。

    過了三四月,玉峰方人山采藥,一去不歸。

    怎麼想想不出個道理,于是尋遍山人,又在西南各省打聽。

    竹老翁多年盛名,相識人多,不知怎的,自從最後深山一現,更無一人再見到他的蹤迹,三老懷念師恩,心終不舍,知道師父武功智計,無人能敵,耳目最靈,又精劍術,便是山行,遇見多厲害的蛇獸,老遠便自警覺,定能量力行事,除非和除蟒取桂一樣。

    非拼不可,就說不勝,也不緻受什傷害,怎會杳無音信?又以師父素敦孝友,每年必歸掃墓,心疑去往别處,也許回家途中相左。

    當經議定,分出一人回家守候,下餘二人趕往各位師執家中以及素喜往來遊行之地分頭尋訪。

    似這樣輪流尋找了八九年,把所有名山勝境,幾于踏遍,始終未得一點消息。

     未了一次,三老中石雲子最有心計,機警過人,想起師父名滿天下,熟人甚多,自從那年深山除蟒便未再見,行時又将本門心法傾囊相授,大有從此不歸之意。

    如在人間,必還是在野人山一帶隐居,決計仍往山中,專擇那亘古無人的森林暗谷之中搜尋。

    這類森林往往數百裡不見天日,其中蚊蟲大如黃蜂,俱有奇毒,什麼兇毒的蛇蟲猛獸都有,便是山中生蠻,都無一人敢于走入一步。

    石雲子念師心切,自恃智勇,卻不顧一切,對于蛇蟲、毒獸等物一毫不以為異,特用巧思,預制懸床面罩和一身别出心裁的防身睡衣。

    那件防身衣用百煉柔鋼所制,由頭到腳密布兩三寸長的毒刀鋼刺。

    睡前相好當地形勢,不是藏身皮囊以内高懸樹上,便是穿上這件千刃鐵衣,連頭帶腳一齊罩住,将用頭發結成的網形懸床挂向樹枝之上,人卧其内。

    為防大群猛獸驟然來襲,或是寡不敵衆,又用苦功練成一手三暗器,能一舉手同時發出三樣連珠镖弩鋼丸,曾在片刻之間打死三四十條白額青狼,另外還有幾枚特制的硫磺毒火彈,能放大片毒煙,多厲害的蛇獸遇上也被吓退。

    就這樣,那森林也難進去。

     幸仗吉人天相,機緣巧合,來時在山口内遇到大群野騾。

    這類東西,看是蠢然一物,生性猛惡無比,又最合群,内有兩個為首的,隻一開步,後面騾群便潮水一般湧将上去,不問前途有何險阻,一味朝前猛沖,不論死活永無回顧,為數又多,走起來成千累萬。

    最多的大群,往往一兩天過不完,遠望過去,黑壓壓,密層層,布滿山野之間,也看不清是多少,當時驚沙滾滾,霧湧沙飛,萬蹄踏塵,天鳴地動,聲勢猛烈異常,人當其沖,逃避稍遲,晃眼便成肉泥。

    遇救那人乃是一個山酋,走到山口的外面忽然遇上,兩邊高崖,躲避不及,地勢又狹,萬無生理,一路急喊狂奔,想要逃往口外,後面騾群已自追到。

    眼看首尾相銜,危機一發,野騾奔馳又猛又快,本來非死不可。

    石雲子恰在崖上,也因發現騾群,上崖躲避,見狀激動俠腸,将随身飛抓套索擲将下來,剛将人套住往上提起,騾群已由山酋腳底猛沖飛馳而過,隻下手稍緩,立被撞翻踏扁。

    山酋自是感激萬分,強行請往山寨款待,問知将入森林尋師,苦勸不聽,除多備食糧而外,又将家傳至寶一粒茶杯大小的雄黃珠送作防身避毒之用,有此一珠,無論多麼厲害蛇蟲決不敢挨近,離身三尺便即暈倒,聽人宰割。

     石雲子仗此一珠,雖然不畏蛇蟲之害,但是别的險阻仍多,費了好些天的心力,僅僅走進了一二百裡。

    後來簡直無路可通,又發現一處天險,地勢卑濕,瘴氣濃厚,如非身帶寶珠,早已身死。

    想來師父也不會到這等地方來,方始廢然而返,又費了好些事,走了十多天方始脫身出險。

    這日夜宿荒山古樹之上,醒來忽然發現離樹不遠倒着不少獨角犀牛,已經身首異處。

    這類野犀,皮最堅韌,刀斫不傷,猛惡非常,竟會死了那麼多,自己也毫無覺察,剛要起身下樹,覺着頭腦昏暈,有異尋常,再往四外一看,大片毒岚惡瘴,正以那樹為中心,化成片片彩雲,浮沉地面之上,往四外散去,料知夭明前連遇毒瘴與犀群合攻之險,不知遇何異人來此解救,居然平安無事。

    昨晚原因山行迷路,人又倦疲,分明已發現左側有一深壑,兩崖滿是各種果樹,鼻端隐聞腥腐之氣,這等地方瘴氣最重,無如心身交疲,無力行走,自恃身藏雄精、懸床精巧,不畏瘴毒與蛇獸之險,哪知這等厲害!對方既然救人,就當救徹,怎不将我喚醒,指點幾句再走? 正尋思間,猛想起睡前因當地形勢險惡,床罩放下将全身套住,怎會松開?心中一動,忙往身邊一摸,忽然摸着一個麻布口袋,内有一本絹寫的書。

    瘴氣尚未退盡,不敢下地,就樹上坐起,打開一看,乃師父以前說過那部最珍秘的《猿公劍訣》,外附白色的藥丸三粒,大如龍眼,還有一封師父親筆的信。

    大意是說那年約他除蛇的人,本是武當派名人之徒,因師父為人所殺,仇敵還在窮搜不已,沒奈何逃往西南邊境,隐姓埋名,借着采辦生藥避禍,以免被仇人尋着,一面下苦用功,預備練就一身上好功夫,一心一意尋着仇人為師父複仇。

    這日因見自己誅殺怪獸,知是高人,當時傾心結納,想拜師恐露形迹,先未明言,問明住址以後,便将所營藥行解散,本要專誠登門,苦求收錄。

    不料機緣湊巧,偶在深山石洞之中得到這部劍訣,前半和自己所有一樣,後半不特有圖無解,并有好些奇書古篆,一字不識,心中大喜。

    正要起身,恰逢到山中發現毒蟒,藥商山人想起上年自己獨殺怪獸之事,正在商計如何訪聘這人,本愁孤身上路,恐與仇敵狹路相逢,身遭毒手,劍訣還被奪去,混在藥商山人群中,同來聘請,可以掩飾,同時又得到成形首烏,便趕了來。

    見面之後,互相密談了一夜,因見那人甚是誠謹忠義,那部劍訣更是生平夢想珍籍,當即應諾。

    惟求慎秘,故作勉強應聘,一面把三門人召來,把平生武功、本門心法盡量傳授,事完同去野人山,又在前取劍訣地方尋到好些靈藥元丹和一本奇書。

    此丹乃前人采取各種珍奇藥草合煉而成,功能輕身益氣,卻病延年,師徒二人隐居山中好幾年,才将劍訣奇書全部參悟。

    先并不知門人終年苦尋自己下落,日前偶往近處閑遊,由一寨民口中得知門人對師苦心,深為感動。

    天明前因聞野犀猛嘯之聲,為數甚多,居山日久,深悉獸性,疑是山人山行為野犀所困,連忙趕往。

    望見大片桃花毒瘴籠罩之下,樹枝上懸一草囊,正與寨民所說尋找自己的愛徒相似,隻奇怪這類野犀猛烈無比,聞見生人氣味定必向前猛沖,尤其頭角尖銳,差一點樹木一撞就折,何況這多一群。

    另一旁林箐中還伏有白額青狼,怎會圍樹怒吼,未敢近前?既恐人為野獸所傷,又疑人已中了瘴毒。

    因自己煉成避瘴解毒之藥與破瘴之法,師徒二人合力将瘴氣沖散,殺散獸群,上樹一看,果是愛徒石雲子,雖稍中毒,人并未死。

    這才發現身旁帶有雄精異寶,因不知此寶妙用,未用絲網懸向外面,包藏太緊,不能盡發它的妙用,緻為瘴毒所侵,昏迷難醒,幸遇自己,不然也是死數。

    本想醒後相見,無如所學道書尚未完工,而新收門人的仇敵也是自己的大對頭,事須隐秘。

    惟念三老對師忠義,特将劍訣留賜,令照所添圖解,回轉天門山,師弟兄三人一同勤習,學成之後,絕少敵手,本身還享長壽。

    另外各賜三元丹一粒,也在煉劍以前同服,此後師徒再見無期。

    當地為野人山最深處,各種猛獸兇禽千百成群,毒蛇大蟒巨如車輪,更有極厲害的瘴毒,中人立斃,其他惡物尚多,到處危機四伏,縱将劍訣煉成,一旦遇上也是難當,千萬不可再來。

    自己不久也要他去,便來也見不到。

    隻要謹記師訓,多行善事,便算報我,何必在此一面?因此将去毒的藥塞入雲子口内,代用雄精滾轉全身,不等人醒,留書而去等語。

     雲子深知師父性情,既然對面不見,再尋無用,哭喊了幾聲,體力逐漸恢複,隻身上酸麻還未去盡,随即覓路趕回天門,與梅、柴二人說了經過。

    由此起,三老便同在山中煉劍。

    煉到第九年上,剛剛煉成,師父忽然回轉,才知那後收師弟,乃長年名震關中的小俠路雲飛,自将劍術煉成之後,又勤習了數年,才與殺師仇人定約,同往黃山天都峰頂決一存亡,定約就在下月十五。

    三老便同随去。

    對方料定路雲飛多年隐迹,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又聽人說有天門三俠在内,越生戒心,也約有不少能手異人相助。

    這場惡鬥好不熱鬧,直鬥了三日三夜。

    三老這面不願結怨傷人,事先早請出一位前輩丐俠王鹿子,為首兩個元兇除去,立時出面制止,迫令雙方講和,于是雙方便遵命停止厮殺。

    三老還想在事完後請師父師弟去往山中款待,人已失蹤。

    石雲子平生愛才,偏生所收兩個門人均都早死,雖然不再收徒,對于師侄後輩,隻合他意,無不愛護非常,先聽柴寒松一說便甚嘉許,去了必有教益。

     香谷子對元-說完前事,又把雲子性情為人告知,使其見時好有準備。

    元-自是感激,見那山路相隔軒轅廟竟有好幾十裡,中間還隔着幾處峰岩,心方不安。

    忽然路轉峰回,繞出兩座小峰、一片樹林,便到了月鏡岩後幽谷之中,月光如水,幽谷無人,不時由兩旁石崖上傳來一陣陣的幽蘭暗香,知離軒轅廟隻有半裡來路,不便再行謙謝,隻得仍由香谷子背負前行。

    剛出谷口,便見廟前松梧疏林之中站着高矮兩人,道裝的一個貌相清癯,身材高大,胸前長髯疏秀,對面一個身着前明衣履、頭挽小髻、身材矮瘦的老者,同坐月光之下。

    面前山石上放着一個茶爐和幾個茗碗,壺水正沸,茶煙袅袅,正在對月閑談。

     元-看出道人正是師父柴寒松,惟恐失禮,低喚:“多謝師兄背我這長一段,師父師叔現在前面,容小弟上前拜見。

    ”話未說完,那文士裝束的老者正是石雲子,已偏頭笑道:“無須。

    此時傷後行動終非所宜,還是背來此地吧。

    ”元-見兩地相隔十來丈,自己話說極低,竟會聽去,對方語甚從容,聲并不高,卻字字人耳。

    自從悟出七字心法,已成行家,知道此老内功已臻絕頂,口氣如此寬厚,可見器重,越發心喜,因香谷子先答:“弟子等遵命。

    ”人未近前,不敢遠答失禮,晃眼走到,剛一落地,待要随同禮拜。

    寒松已先攔道:“徒兒此時先勿跪拜,三師叔一向不拘禮節,傷愈禮見一樣。

    這次頗難為你,如非照我所傳用功,哪有生路?隻是太不自量力了。

    可去那旁一同坐下,少時再給你醫傷吧。

    ”雲子接口說道:“鼠賊欺人太甚,上來便下毒手,怎能怪他不自量力?我弟兄門下遇敵,幾時有人不戰而退,任人欺負的麼,此事不久便須還他一個了斷。

    你一切馬馬虎虎,我不似二哥近年那好說話。

    ” 元-早已得人指教,因奉師命,便不強行禮拜,恭恭敬敬走将過去禀告道:“弟子徐元-,從小讀書,未曾離開家鄉一步,連師叔師伯百歲英名,也隻适才聽二位師兄說起。

    因受敵人暗算,尚未痊愈,恩師現令弟子暫遲參拜,不敢不遵。

    望祈師叔随時教訓,感謝不盡。

    ”果然這幾句話一引,雲子立問遇敵受傷情景。

    元-據實奉告。

    雲子手撚短髯笑道:“鼠賊有什倚仗!明知是我三人門下,還敢欺人行兇麼?”元-乘機說起西陵寨大開英雄會之事,惡道想是西陵盜黨,故此逞強,無所忌憚。

    雲子兩道秀眉微微往上一揚,笑道:“你坐石上,等我們飲茶之後,回廟治好了傷再說。

    ” 元-見香谷子、黑孩兒已全坐下,便即領命謝坐。

    元-與寒松雖隻五年前數日之聚,因是為人誠謹,寒松也頗愛他,師徒情分甚親。

    寒松見他坐定以後,眼望自己,滿面喜容,甚是親熱,笑對雲子道:“近年習靜時多,再不便是遠遊訪友。

    此子根器心地雖厚,隻惜無所傳授。

    ”雲子道:“我不知二師兄是何心意,既然收他為徒,便應多加傳授。

    如送鼠賊之手,非特可惜,也為老弟兄丢人,那是何苦來呢?”寒松笑道:“我近看破世情,本不想再收門人,因他意誠,禀賦又好,勉予收下。

    當初因為海外采藥,無暇多留,共隻五天工夫,如何能多傳授?所以隻傳基本功夫,未傳本門分合變化之妙。

    本意不令出手,不料此子用功甚勤,人又聰明,七字口訣居然被他悟出多半。

    如能謹守行時所說,隻能挨打,不能打人,不去多事,哪有這場虧吃?”雲子道:“二哥自大小心,恐其年少自恃,随便和人動手,不傳解數。

    卻不想我弟兄成名也隻二十左右年歲,師父入山以前,不也是在數日之内,将本門心法一齊傳授麼?恩師幾想到惹事二字呢?”寒松笑道:“師弟如此不平,我令他拜你門下如何?”雲子笑道:“你我門人均是一樣,分什彼此?且等日後再說。

    ”說完又道:“二哥近耽道業,想令我代勞麼?做我徒弟不大容易呢。

    ” 寒松微笑未答,香谷子已将茶挨次端上。

    寒松轉對元-道:“三師叔對你十分期愛,傷愈不妨拜師求教,且看你造化如何吧。

    ”元-聞言,口稱:“弟子遵命。

    ”因覺自身痛苦已止,師長尚未拜見,又想就便坐實前言,得點益處,一時福至心靈,假作喜極忘形,乘機拜跪在地。

    剛覺胸前痛脹難受,兩眼發花,猛聽喝道:“怎不聽話,想作死麼?”跟着被人在腰間點了一下,當時便失去知覺。

    醒來時,人已睡在廟中短榻之上,方想适聽語聲好似師叔所發,以為弄巧成拙,傷勢必已加重,不知能否起身,忽聽黑孩兒在窗外對人低語道:“隻要心志堅定,斷無不可如願之事。

    我就不懂什叫危險艱難,明日再見吧。

    ” 元-心中一動,方想呼喚,香谷子已走了進來,止住元-不令起立,笑道:“你那傷處,雖經我和秦師妹先後醫治,脫離危境,但是氣穴好些震傷,勉強行動尚可,最忌跪拜彎身。

    現在師叔有見怪之意,師父等你愈後便要遠行。

    這還是三師叔手快,将你點倒,否則,氣血竄入舊傷之處,内裡筋脈必要腫爛,更難治了。

    三師叔雖然留住在此,要等師父回來才走,但他性情古怪,最不喜人取巧行詐,如若不肯傳授,中秋之約必趕不上。

    老賊父子好猾無比,防禦又極周密,差一點的休想近身。

    如是真正高人,他早隐藏起來,休想尋到。

    秦師妹報仇之心又切,定必孤身犯險,你不能助他,豈不是糟?你已昏睡了一日夜,經師父師叔醫治,明早便能起身,日内即可複原。

    愚兄有事他往,抽空來此一晤。

    三師叔雖然不滿,事情仍在人為。

    此時剛好,不可妄動。

    黑弟明日許來看你,不來也休尋他,用功要緊。

    ”說罷别去。

     元-好生後悔,又把二人所說,前後仔細一想,覺出所語皆含有深意,事情并非絕對不可挽回。

    又試用内功運行真氣,竟無所苦,因先并非真睡,氣機調勻以後,心神一定,自然入夢。

    二次醒來,天已大明,試一起身,和好人一樣,正想尋人詢問師長住處,前往參拜,忽一道童走進,領了元-去往齋房洗漱,指點途徑廟規。

    元-問知師父師叔分住後偏殿側小圓門内,謝了道童,連忙尋去。

    見那廟甚大,共有七層殿字,二老居室在一土山之上,外有危崖掩蔽,地勢幽靜,向無外人足迹。

    自己卧室就在小圓門外,舉步即至,越發心喜。

     剛一進門,便見二老正在比劍,不敢驚動,恭敬侍立在側,一心查看。

    見二老劍法與秦、王二女迥不相同,上來出手不快,長衣也未脫下,各自劍走中心,分多合少,後來勢子較猛,眼看劍尖相對,明已撞上,可是微一接觸便即回收,隻管架隔遮攔,縱橫擊刺,寒光閃閃,電掣虹飛,隻聽劍風飕飕,時有時無,全聽不到雙劍交擊的金鐵之聲。

    袍袖飄飄,宛如靈鶴翩跹,自然飛舞,光影離合之間,姿勢美妙無倫,全出意料之外。

    似這樣鬥了個把時辰,身法也由緩而急,劍光人影乍隐乍現,似不可分,所用解數卻又看得逼真,鬥得這麼激烈,仍未聽到分毫铮地之聲。

    中間曾見多少次劍鋒對刺,或是一擊一架,雙方勢俱猛急,不知怎的會聽不見聲音,仿佛雙劍快要撞上,倏地在于鈞一發之間同時回收情景。

    始而隻覺解數驚奇,想要暗學兩招,一味用心體會,忽然悟出分合化生之妙,心中狂喜,一時忘形,不由脫口喊了一個“好”字。

    聲才脫口,猛聽-的一聲,雙劍交錯,兩條人影就這架隔之間各帶起一道寒光,往小山上飛去,再看兩老劍已歸鞘,相對問立在一棵梧桐樹下,除衣角袍袖微微揚起外,直似清談初罷,相對微笑,态甚安詳,任何一些兒地方都看不出比鬥形迹。

    心疑喊“好”失禮,師長見怪,正要跪拜求恕,忽然想起前晚之事,忙又起立。

    未及開口,便聽師父喊道:“徒兒!你已痊愈,上來再行禮吧。

    ”詞色甚是溫和。

    元-方始放心,忙順石級同去室内。

     柴寒松命坐,笑道:“你病雖好,偏我發生一事,後早必行。

    單憑這一兩天的傳授,恐非西陵群賊之敵。

    本意命你拜在師叔門下,偏又遭他誤會。

    不過适才猿公劍法實非尋常,如能勤習,到了中秋前七八日再行趕去,日夜加功,也許能夠應付。

    好在此行非你一人,隻不别生枝節,當不至于大敗。

    此時我先傳你劍訣,走前再盡量傳授,看你福緣如何吧。

    ”雲子一言未發,迥非初見時神情。

    元-便向二老拜謝,心想師叔不走終有法想,且先學了劍訣再說。

    由此寒松便把内功劍術各種口訣心法分别傳授。

    元-知道非将本領學成,不能如願,越發用功,甚是勤奮。

    寒松見他聰明細心,一點就透,也極嘉獎。

    到第三日早起,寒松也未說什麼,便自走去。

    元-每日用功均在二老居屋内外,為想師叔指教,仍在原處練習。

    雲子始終若無其事,幾次請求指點,俱都未答,有時還自出外,一去便三數日。

    元-始終恭謹,和小時念書一樣,進門便向二老師座行禮,不間人在與否,從未稍懈。

     光陰易過,一晃過了端午。

    廟中飲食清苦,元-竟能安之若素,對于道衆,個個恭敬謙和,誰都喜他。

    中間隻黑孩兒來過兩次,略說即行,從未約其外出。

    香谷子一直未見,問人也不知何往。

    心中苦憶秦瑛,無如平素謹饬,又當用功正急之際,平時空自相思,不敢前往,隻于黑孩兒口中,得知二女也在勤于用功,幾次想去,都是欲行又止。

    這日雲子他出,說要十日才歸。

    實在想念不過,又因久未回家,雖由香谷子代向柳善人辭館,一别數月,尚未見過,好在劍訣武功經過苦練,居然先期速成,練得精熟,已到師父所說地步。

    黑孩兒多日未來,是否仇人對手也不可知,何不先回故居,與柳善人叙闊之後,往尋黑孩兒二女,作一良晤,請其設法,如何能請師叔傳授,主意打定,忙往屋内,向二老師座恭敬禀告,說:“弟子劍術已成,想求師叔教誨,偏值出遊未歸。

    為此告假二日,回家一行,并往二女家中,謝其救命之恩。

    ”說罷退出,向相熟道童說了幾句,便往外走。

     本意先去柳家,不料相思大切,急于往見,又恐回山時晚,再去秦家不便,臨時變計,先見心上人,說到天黑,再往柳家住上一夜,與東家學生活别,明日回廟。

    想畢随往秦家趕去。

    多日不見,情如饑渴,又恐相隔路遠,萬一人已他出,到了無人之處,便飛步狂奔。

    天時太熱,心又着急,雖有一身極好輕功,飛馳不停,陽光之下也是熱得難受。

    元-也不管他,依舊翻山越嶺往前飛跑。

    眼看玉人所居已然在望,心裡喜歡得怦怦亂跳,忽然口渴,去往溪邊尋水,就便洗手。

    剛一立定,忽然發現通體汗濕如淋,沿途攀援縱躍,身下染了不少泥污。

    就水一照,發亂如蓬,神情十分狼狽,這樣怎好到人家去?再回更衣,又要多延時刻。

    心中惶急,無計可施,總算長衫早脫,尚未污穢,想了一想,隻得把所着小褂脫下,先用它洗臉擦身,再行洗淨,晾在樹上,曬幹再走。

    一面整理頭發,心中尋思:“自己衣服早經托人取來,行時匆忙,這熱的天,偏未想到帶上兩件換洗,遙望玉人咫尺,所居不遠,本想整潔衣履,不料粗心大意,隻顧趕路,鬧得這等難看,風吹日曬,小褂易幹,褲子沒法脫洗,仍是髒的,鞋也跑破。

    ”越想越後悔,隔不一會便去摸那小褂,仍還未幹,不知自己心急所緻,時并還早,勉強挨了片刻,衣還不曾幹透,便熱烘烘地取來穿上,不敢似前急奔,強捺心神,往前走去。

     元-剛上山坡,忽聽黑女在身後笑道:“徐兄難得到此,可惜二姊出門去了。

    ”元-聞言,心中一涼,失望太甚,忍不住歎了半口氣,忽覺不對,忙又強作笑容,改口說道:“我為念二位賢妹救命之恩,特意登門道謝,不料到晚一步,四妹可知她何時回來麼?”黑女笑道:“她就在你曬衣服時走的。

    此行系陪伯母往訪一位老長親,今天也許不會回來。

    隻留小燕一人看家,可要進去,坐上一會?”元-越發失望,本想進去與小燕談上一會,因黑女欲往别處,隻小燕一人在内,又覺不便,隻得罷了,黑女也自别去。

     元-便往柳善人家中趕去,賓主相見甚歡。

    元-本意在柳家住上一日,再往秦家訪看意中人歸未。

    鑒于昨日冒失,好在柳家存有衣服,便取了兩身,打成小包,推說山中有事,相隔大遠,必須半夜起身始能趕到。

    半夜上路,乘着晚涼與将近下弦的月色,一路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