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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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看不到。

     小招手裡拿了支白礬配制的試劑,他小心地把最後兩行字迹上面遮蓋的墨痕拭掉。

    那裡面露出的兩行字居然是: ——葉沙…… ——樓…… 按這帳目的體例,每一行前排的字該是樓決意要刺殺的對象。

     兩個名字後本應記着得手後的收入。

     可該記收入的地方都記了長長的省略号:“……”。

     ——那像會是一筆巨大的錢。

     小招怔怔地跪在那裡,他想象着樓最後的夜晚。

     看來,他在這兩個名字中間曾做過巨大而艱難的選擇。

     一股酸楚忽從小招的喉裡,鼻裡,一直哽咽到他的眼。

     他終于明白:他一直以為,頁尾斜底角的那個唯一的、單獨的、最後的、樓簽寫的名字“樓”是一個簽名。

     ——可其實那并不是一個簽名。

     ——而是一種選擇。

     ——一個殺手的選擇。

     他輕輕掀起那面粗麻布。

     紗說:樓說:葉沙用的是一把冰劍。

     ……“他在陽光下攤開手掌,可以聚氣成冰,冰凝如鋒,聚起一把冰劍。

    ” “然後,那劍意起時,即可殺人,殺人于無形。

    ” “人死後,劍亦消,化為水,蒸為氣,不在人間。

    ” ……葉沙的時光之劍,原來起意于此。

     小招看向樓的傷口。

     那傷口細看确有冰凍住過的痕迹。

     那一定該是一種冷凝住的痛。

    那痛與血一起都被冰凝了,直到最後一刻,在心血奔湧,在它再也承受不了這冰凝的壓抑、冰湧而出的一刻,化做一種巨大的怆痛。

     小招的一滴淚滴下,那淚落在傷口裡,馬上銳化成冰。

     ……當時屋裡确實有兩個人:一個是在大雜院裡苦苦求生的“樓”,一個是可以幻化為“時光劍客”、可以穿入所有縫隙、破裂盡所有隔障、浸入所有生命之地的葉沙; ……也有兩把兵器:一把隻值三錢七分銀子的小刀,和一把随時可以生發、随時可以化掉的冰劍。

     可這世上本沒有葉沙。

     小招猛地一甩頭。

     他想起了莫師爺的話,莫師爺說: “……據我猜想,如果葉沙真的存在,我猜,他也許就是你我身邊的普通人。

    普通到讓我們根本看他不到。

    人海茫茫,你我對面難識。

    可偶一時,他會突然铮然而起,嘩然而笑,怆然而奔,殇極出劍,表露出自己那無望而絕對的存在。

    ” 那時,莫師爺的口氣裡甚或都有了絲振奮。

     “……許是正是因為這個,所以關于他的傳說才會那麼少。

    固然他每一次的露面都簡直就是一場飛騰!可以我所想,那說明他要花更多的時間在泥濘裡打滾,才有機會能獲得那哪怕一隙的飛騰之機的。

    ” 如果沒有葉沙,那葉沙會是誰? 沒有任何證據說明葉沙真的存在,隻有樓口裡生造出來說給紗聽的那個“葉沙”…… 小招輕輕闆開樓的手。

     他的手裡是阿家公放入的、他幾乎随之半生的那把小刀。

     小招久久地盯在那把刀上面。

     終于,他在那刀把上看到了小如微雕的兩個字:葉沙。

     那字迹,該刻劃于許多年前。

     ——也許這把刀的主人,最開始還沒有更名為“樓”,還叫着他的本名“葉沙”。

     小招忽做出他最大膽的猜想: 一個出生于闆栗花開處的葉沙! ……尺五坊隻提供一筆錢,那筆錢是留給同一個女人的。

     他隻再需要一個确定。

     ……可那一整天漫天的嫁衣從天下直覆而下,僅一點袍角就蓋住了小招所有的困惑與所有的疑問……沒錯,殺手“樓”應該就是葉沙,葉沙就是殺手“樓”……小招的心裡有一種忽想狂笑、忽想悲鳴、忽想死去、忽想嗚咽的激情…… ——那一刻,一種透徹的理解忽然透體而下,他終于開始全然明白了關于樓的生命、他的性欲,他的生存、他的事業……與、他的愛情。

     許多年以後,小招猛然理解了阿家公的愛。

     他采用了着阿家公的語言來寫道:“那一年,我老了,胖了,疲倦了。

    但我還記得你的故事,不管我這一生的經曆如何,但你始終,将是我的信仰與隻屬于我的傳說……” 做為收梢,這世上還流傳着另一些故事,那都是、關于:嫁衣。

     那嫁衣确實是有,那筆錢,也确乎存在。

     隻是最後拿到它的人,并非齊纨…… ——而是: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