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銅雀台大宴論當塗 金鳳橋愛子陳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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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太子,仍是子桓二哥,也輪不到自己頭上,不如犯顔直谏,到可博個美名。

    ”這是段芝泉不願意袁世凱做皇帝的一般見解。

     曹操見是愛子出頭,不便呵斥,問曹植道:“童子何知,有何陳說?”曹植啟道:“父王!自古禅代之際,皆當應天順人,漢祖兵臨霸上,日月合璧,五星聯珠;光武大戰昆陽,風雹助威,北過趙地,河冰驟結,天心厭亂,故丕佑一人,以康庶物。

    今幽冀連年荒旱,許昌黃霧四塞,魏王邸第,時有火災,漢運未衰,懼将不勝。

    ”操帶怒道:“谶書明言金刀運盡,代者當塗高,鄭司農一代經師,當非诳語。

    ”植叩首道:“圖書谶緯,盡屬妖言,詭誕不經,勉強附會。

    鄭玄據以解經,高識之士,方為騰笑,父王奈何信以為實耳!且天下歸往之謂王,世為宗主之謂帝,今孫權跋扈于江南,劉備縱橫于荊楚,大河以外,無複來庭,長江之南,聲教不被,父王即有志唐虞,亦當俟四海廓清,六服同化,渙汗大号,猶未為晚。

    ” 曹植一席話說得有條有理,曹操正待設言回答,隻見曹丕出席說道:“四弟之言甚謬,昔周武假号于西歧,卒夷殷纣,漢高稱王于關輔,終殪項羽,自古五運疊興,群帝相襲,乘時肇運,謂之真人。

    濡滞不行,謂之事賊;漢家命運,摧蕩無餘,父王柱石中朝,得以苟延餘息,嬗代稱号,天與人歸。

    孫權劉備,偷息西南,大統攸歸,偏隅易定。

    若必遷延歲月,坐俟河清,此越王所雲,天與不取,必受其咎者也!” 曹操聞言大喜道:“吾兒之言是也!”叱退曹植,再問衆官。

    衆官齊聲道:“世子之言,應天順人,某等皆同此意。

    ”華歆啟道:“丞相之意既定,可令滿朝文武,聯名作書勸進,以昭應順。

    ”操大笑道:“子魚何迂腐乃爾!豈不聞知者作法,愚者守之,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乎?可行則行,何俟于勸?若其不勸,豈遂不行?欺世盜名,孤不為也!”歆再拜道:“丞相高明,人所不及,惟古人得天下者,不出兩途,非出征誅,即由揖讓,敢問丞相,道将何從?”操笑道:“建安孤寄,何用征誅?應運代興,毋須揖讓,孤自帝自王,有何不可!”歆啟道:“不可令建安揖讓,以協人心。

    ”操笑道:“此事卿試為之,孤稍俟之可也。

    ”随即散會,紛紛下台,華歆自去安排一切。

    正是: 自帝自王,何用虛文禅讓;半遮半掩,幾同商婦琵琶。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天下大事之壞,皆文士成之,而以吾國史中為最。

    蓋曆代以士列四民之首,大奸大慝,收拾人心,自納士始;大豪大猾,廠樹聲名,自養士始;愚民政策,省重科舉,自愚士始;暴君專制,焚書坑儒,自殺士始;史來歸美,修禮明經,自禮士始;頑民向化,薇蕨精光,自徵士始;幾若一士來而三民可棄,一士去而三民不歸者,士既獨重如此,奈何天下大事,不壞其手乎。

    演義方寫興設學校,禮延文士,即接寫于是侍中王粲杜襲衛凱和洽四人,議尊曹操為魏王,至極天極地,伊周莫及。

    草诏冊者,則有鐘繇,謂栉風沐雨,自古人臣,無此大功;表九錫者,則有董昭,乃稱越古超今,唐虞無以過,應法禅讓,以順天心,共奏禅位。

    入遏漢獻,則同惡者,又有華歆、王朗、辛毗、賈诩、劉廣、劉晔、陳矯、陳群、桓階等四十餘人。

    若草诏則屬陳群,捧玺則出華歆,作表則命王郎,持節則由張音,受禅台之議,最後發于賈诩。

    而肇篡逆之萌,稱舜母玉雀入懷之瑞,以符銅雀者,最初又早有荀攸。

    凡此若而人者,孰非文士之流,而居四居民之首,頌德歌功,篡逆且甘心輔導,而有不壞天下大事者耶!履霜堅冰,所由者漸,故銅雀之台一成,即受禅之台已伏。

    試觀演義宴銅雀時,操為文王之言,遽發于口,自明孝廉精舍,以待清平,非孤始願所及之情,滿志躊躇,何莫非對承旨希顔文士望風而發。

    銅雀之前,暗窺向背,惡固不敢曰未萌,而言為心聲,篡志之成,則吾謂必始于銅雀也。

    然則瑞啟當塗,大陳天命,自應特書,會于銅雀,蓋屬谏心。

    作者之意,殆猶如是,與吾同一見解,特以感于時會,借蘇秦輩古之政客落筆,又不屑齒數文士焉耳。

     作者代操發言,将蓋代權奸聲口,寫得虎虎如生,紙上活脫呈一曹操,每讀此回,不禁痛飲擊節,必如此始稱千古獨步之曹操,而一讀至孤将一雪绛灌韓彭之恥,而伸冠仇土芥之言二語,又辄為之舌矯不下,渾身三萬六千根毫毛,根根皆戴;真不知當時台下衆官如何震栗也!至對子魚大笑數語,所謂可行則行,何俟于勸,及建安孤寄,何用征誅;應運代興,何須揖讓,自帝自王,有何不可等語,乃知篡位格言。

    吾國曆史中,隻一曹操夠發此等言詞的資格,欲自作文王,今借筆寫來,便将千古奸雄,一齊罵倒,袁世凱之大典籌安,乃愈覺臭騰萬世。

    如操袁地下讀此,當不知如何抱頭痛哭,死得不值也。

    玉龍金鳳,拱駕雙橋,銅雀中央,實啟篡志,議出于植,植亦罪人,作者雖為開脫,然以失望東宮,比于幹木,其問貶誅,毫未失出。

    而借寫大河以外,無複來庭,長江之南,聲教不被數語,蓋亦羯鼓之過,欲罵當時軍閥,方故為此曲筆耳。

    非有狐兔之悲,從宥子建才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