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寶玉的變态心理及其激烈思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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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觀寶玉之輕男重女,可知蔡元培之《石頭記索隐》,謂《石頭記》是一本宣揚民族主義的書,“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引自三民版《紅樓夢》,饒彬著《紅樓夢考證》),極有問題。

    何以說呢?清乃“女”真之後,明的皇室則是“漢”人。

    世多以“漢”指稱男人,最通行的則為“男子漢”一語。

    《紅樓夢》果是抑清捧明,何以寶玉常常有捧女抑男的思想?“寶玉素日本就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第三十六回),這更可證明寶玉如何讨厭男子“漢”。

    換言之,《紅樓夢》果如蔡元培的考證,則《紅樓夢》作者絕不是抑清捧明,反而是抑明捧清。

    明憲宗有變态性欲,又因口吃,不欲接見大臣,與其交談。

    自是而後,明代天子多匿居宮中,不見朝臣。

    (《陔餘叢考》卷十八《有明中葉天子不見群臣》)寶玉長于裙钗堆裡,入則在丫鬟之手,出則唯小厮清客,習以成性,故和明憲宗一樣,深居簡出,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

    這樣,更助長了他輕男重女的觀念。

     寶玉憎惡士大夫,不欲與之接談。

    案士大夫階級乃發生于春秋之末,到了戰國,人數愈多。

    他們或出身于沒落的貴族,或出身于城市的商賈,或出身于農村的地主。

    單就儒家一派言之,孔子為孔父嘉之後(《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索隐》),孔父嘉則為宋之司馬(《左傳·桓公二年》),其後裔畏華氏之迫而奔魯,遂為魯人。

    孔門四科,“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也”(《史記》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

    孔子門人有子貢,善貨殖,家累千金;有子華,适齊之時,乘肥馬,衣輕裘;又有子路,衣敝缊袍;複有顔回,一箪食,一瓢飲,居陋巷(同上)。

    即孔子門人貧富皆有,而形成為士大夫階級。

    此輩士大夫之富裕的,固可如曾晳“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同上),作優閑的生活;其貧窮的則入仕途。

    春秋時代,士大夫人數甚少,求職不難,所以在《論語》一書之中,孔子門人雖有學幹祿的子張(《論語·為政》),而多數均不以出仕為意,甚至如闵子骞者,辭費宰而不就,若必強制其就職,他将遠避于汶水之上(同上《雍也》)。

    到了戰國,士大夫人數增加,而令他們不能不注意出仕問題。

    所以在《孟子》一書之中,其門下喜歡問仕,而孟子且以出仕為君子(士大夫)的職業。

    吾人讀周霄與孟子的對話,即可知之(《孟子注疏》卷六上《滕文公下》)。

    孟子不但以出仕為士大夫的職業,且以出仕為士大夫救貧之道,故說:“仕非為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

    ”(同上卷十下《萬章下》)士大夫出仕,目的多在幹祿以救貧,所以寶玉憎惡士大夫而斥之為“祿蠹”(第十九回)。

    “寶钗輩有時見機勸導,反生起氣來”。

    并說: 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子,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意造言,原為引導後世的須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鐘靈毓秀之德了。

    (第三十六回) 他本來以甄寶玉為“知己”,及聽到甄寶玉所說的話,又認為“近了祿蠹的舊套”。

    寶钗問“那甄寶玉果然像你麼”,寶玉道: 相貌倒還是一樣的,隻是言談間看起來,并不知道什麼,不過也是個祿蠹。

    ……他說了半天,并沒個明心見性之談,不過說些什麼“文章經濟”,又說什麼“為忠為孝”。

    這樣人可不是個祿蠹麼?隻可惜他也生了這樣一個相貌!我想來有了他,我竟要連我這個相貌都不要了!(第一百十五回) 吾國自漢以後,士大夫要想幹祿,必須經過考試。

    考試之法開始于漢文帝十五年之親策郡國所選舉的賢良,當時所謂選舉是令郡國守相察賢舉能,采毀譽于衆多之論;而所謂考試則注重佐國康時之論,而不尚空言浮文。

    西漢以後,曆代均稍有變更,簡單言之,唐用詩賦;宋分詩賦與經義以取士。

    元代取士乃以經義為主,由《四書》内出題,用《朱子章句集注》。

    所以韓性說:“今之貢舉悉本朱熹私議,為貢舉之文,不知朱氏之學,可乎。

    ”(《元史》卷一百九十《韓性傳》)明興,依元之制,取士專尚經義,由朱注《四書》内命題,文有一定格式,稱為八股,文章不在于窮理,更談不上佐國之言,康時之論。

    清室開科取士,純依明制。

    寶玉對此考試方法,極力抨擊。

    襲人述寶玉之言:“隻除了什麼‘明明德’外就沒書了,都是前人自己混編纂出來的。

    ”(第十九回)寶玉心裡又想:“更有時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惡,說這原非聖賢之制撰,焉能闡發聖賢之奧,不過後人餌名釣祿之階。

    ”(第七十三回)寶玉聽黛玉叫紫鵑“把我的龍井茶給二爺沏一碗,二爺如今念書了,比不得頭裡”,寶玉接着說道: 還提什麼念書?我最厭這些道學話。

    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飯吃,也罷了,還要說代聖賢立言!好些的,不過拿些經書湊搭湊搭罷了;更有一種可笑的,肚子裡原沒有什麼,東拉西扯,弄的牛鬼蛇神,還自以為博奧。

    這那裡是闡發聖賢的道理!目下老爺口口聲聲叫我學這個,我又不敢違拗,你這會子還提念書呢。

    (第八十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