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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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四處招募業餘文藝骨幹。

    他混在一幫半大孩子裡,又拉又唱,又是翻跟頭,又是打把式,關鍵是那段“郭建光奔襲”,把全農場鎮得目瞪口呆,他被破格錄取了。

    穿上軍裝半年,業餘宣傳隊解散,他被分到飼養班。

    後來他為果園提了兩條建議,很受重視,由此成了“九〇七”大喇叭裡常常提名的人物。

    第二年回家探親,當參議的父親再婚,結果那位未過門的後母一個電話就把他調到省城來了。

    他無所謂欣喜,暈乎乎踏上這塊久違的土地。

    他和這座城市有一段辛酸、甚至是恥辱的曆史…… 但願這個聖潔的姑娘永遠不要知道那段可怕的曆史。

    他回過頭,發現她正在觀察他,一面觀察一面想着心事。

    她把他看成怎樣一種人呢?一種奇特的,不尋常的,還是粗野的,愚昧的?她會怎樣給他打分?他完全沒有底。

    他第一次在乎别人對他的評價。

     到了那個小院門口,她對他說,“在别人眼裡,你是由我領來的。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

     “沒說的,你走你的。

    我十分鐘後再進去。

    ” 望着她苗條的背影,他決不承認她漂亮,他隻覺得她容貌和神情裡有某種讓人不能一眼看懂的東西。

    他喜歡她那獨特的敏感,這敏感使她與他産生一種微妙的抗衡。

    不得了!這就是那倒楣的愛情吧?我會這麼快愛上一個女孩子?他娘的。

    楊燹獨自做了個鬼臉。

     當天下午,他在二樓陽台上拉琴時,一個胖子打着快闆走過來,幾乎把全隊所有人的名字加綽号都向他介紹了。

    他首先指着自己:姓丁名萬,字胖子,号數來寶。

    接着數下去,樂隊指揮廖崎叫“了不起”!拉大提琴的季曉舟叫“三毛”!使喚闆胡的田巧巧叫“大田”又名“黑田大佐”,那個舞蹈隊的小積極叫桑采,因年齡最小人稱“采娃”。

    然後他得意地宣稱自己很具有起綽号的天才。

     楊燹笑道:“那你也給我來一個吧?” 丁萬遠遠近近看了他一會:“你黑,就叫你贊比亞吧。

    ”他打着快闆正要走,被“贊比亞”一把揪住,指着樓下,“那個細挑個的……” 沒等他說完,丁萬就回答道:“她叫喬怡。

    我可沒敢給她起綽号,說她什麼都不象。

    ” 但楊燹馬上來了“靈感”:她應該叫“荞子”。

    荞子,苦甜摻半。

    好。

    絕。

     第二天,發生了一件事,使他和“荞子”的關系陡然飛躍了一步。

    那天下午,一群姑娘在院裡幫舞美組制作布景,地上鋪了很大一張網,姑娘們把剪好的布質樹葉粘上去。

    那是個慢工細活,常借助姑娘們的耐心。

    他下樓去打開水,還沒走近,幾個姑娘就同時咋唬起來:“靠邊走!靠邊走!别踩着了!” 過後聽見姑娘們在問:“這黑皮哪兒來的?” “他叫什麼名字?” “叫‘贊比亞’。

    嘻嘻……” 他并無怨意地回過頭,幾個姑娘一齊埋下臉吐舌竊笑。

    唯有“荞子”抱歉地看着他。

    關于他,她沒有表示比她們知道得更多。

     等他從鍋爐房回來,走過冬青樹長長的甬道時,一輛自行車擦着他身體馳過去,若不是他閃了一下,定會被撞倒。

    他倒也欽佩那騎車小夥子的敏捷,并把這敏捷随時向人賣弄,從那輛車的車速,以及車輪與地面磨擦的“咝咝”聲,他很内行地斷定這是一輛極好的車。

    騎車的小夥子穿着一件雪白的襯衫,皮鞋與車身一樣锃亮,不染一塵。

    襯衫在他騎車時被風鼓了起來,下擺束在淺色毛料的西裝褲裡。

    這年頭冒出這麼個“高檔貨”,實在令人耳目一新。

    “騎士”不順着現成的路走,有意從那幾棵尚未成年的枇杷樹下穿行,悠悠哉吹着口哨。

    老遠就聽見那嫩葉被驚動,撲簌簌顫落下來。

    這個輕狂的家夥,優越得要死,闊得難受,不放過每一個機會滿足自己的炫示欲。

    他蓦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曾經不也這樣洋洋得意過?他在這個自命不凡的背影上看見了自己脫胎換骨前的形象。

    他才不會對這個公子哥有半點羨慕、妒忌,甚至義憤呢。

    他隻是可憐他,幾乎想趕上去,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教教他如何做人!告誡他:象菟絲那樣靠大樹盤桓上升是不成的,大樹也有遭電擊雷劈或枯朽老死的一天。

     那英俊騎士此刻已驅着他的“坐騎”進了院子。

    幾個姑娘毫不例外地提醒:“喂!請繞道,走邊上。

    ”這口氣較之剛才對付他大有改善。

    騎士壓根兒不搭理,他這身份也需走邊上嗎?他毫不遲疑地從姑娘們連續多時的勞動成果上碾壓過去,并撞翻了顔料瓶和膠水罐。

    巨大的憤怒使一群姑娘霍然立起,其中兩個大膽的竟上去拉他的車貨架。

    他險些人仰馬翻。

     “你為什麼故意破壞?!” “讓你繞道,你耳朵聾啦?” “真無恥!真不要臉!” 公子哥看着周圍一張張滿漂亮的臉蛋氣得變了形,似乎倒頗感快意。

    他傲然笑道:“這要怪你們自己,哪有在大路上弄這些玩藝兒的?” “你睜眼看着!這是路嗎?這是我們自己的院子!”姑娘們嚷嚷。

     此刻的楊燹不發一語地将暖壺擱到安全地帶,沉住氣看事态如何發展。

    那公子哥一腳跨在車上,一腳蹬地打算潇灑到底。

     另外幾個脆弱的姑娘看看被破壞的軟景已一塌糊塗,想想一整天勞而無功,竟氣得落下眼淚來。

    隻有荞子默默站在—邊。

    雙手插在軍裝兜裡,倒挺悠閑。

     “你是哪兒的?”姑娘們氣勢洶洶地盤問。

     “你管着嗎?”公子哥回答。

     “不行!領他到隊部去找領導!” “我正好要找你們領導,你們徐教導員跟我老熟人。

    ”他涎臉笑道。

    打算溜了。

     “喂,你别走!你把這裡糟蹋成這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