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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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載卡車是歐幾裡得的,全自動攪拌機是約翰遜式的,全套一流機器。

    ” “先别高興,”濑山制止了他,“其實都是在争權奪利呢,賺的錢将投給日本的保守黨,建成後的水庫的電力,隻能是用于軍需産業了。

    ” “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社長前些日子訪美的時候,美國銀行答應投資,但附加一個條件,即要有美國的建築業參與。

    銀行指名讓蒙哥馬利建設公司參加,社長隻好接受了。

    回到日本後,就指名鶴岡組和櫻組為蒙哥馬利的合作公司。

    這還沒什麼。

     “後來,社長把這份合同的幾成回扣送給日本的保守黨,以此為條件說服通産大臣同意。

     “另外,還有一個動向,就是正在開展的使用國産機器運動,因此投标時,各社将會合作,以最便宜的投标價格參加。

     “投标大概是在明年春天。

    顯而易見,這次投标将以不透明的結局告終。

    就是說,即便價格高,在通産大臣的默認下,也要讓蒙哥馬利公司中标。

    ” “還是咱們社長懂得,哪怕稍貴一點,也要用好機器。

    ”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濑山不屑地說,“還不是為了賺錢呗。

    社長還兼任東部物産的社長,舉個例子來說,歐幾裡得的卡車怎麼進口的呢?是蒙哥馬利公司從歐幾裡得公司買進,通過東部物産進口的。

    東部物産因此得到了回扣,就進了赤間社長的腰包。

     “一般說來,拿到中标價格的一成左右的回扣是很普通的事。

    如果中标價格上百億的話,就有十億進賬。

    其中的幾成由社長送給保守黨。

     “所以說,美國銀行同意投資就意味着對保守黨的間接投資。

    ” 然後,濑山沒有忘記補充了一句: “這麼做是欠妥當的,和赤間相比,城所先生才是真正的愛國者。

    先生健在的話,決不會容許這樣的賣國行為的。

    ” 濑山是通過什麼情報得知内情的是個疑問,這個情報的真僞也很難說。

    年輕的工程師們,都困惑地沉默着。

     濑山說話時有人關掉了收音機,寂靜中暴風雪的聲音顯得更響了。

    風夾裹着大大的雪團在他們的周圍呼嘯着。

     升并無揶揄濑山的意思,平靜地說: “你想要改變這種局面嗎?” “沒這個打算,”濑山坦然地答道,“再說我正在越冬啊。

    ” 這個回答實在滑稽,可是誰也沒有笑。

    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随着暴風雪的呼嘯聲,像一股寒氣鑽進了他們的棉襖裡。

    濑山所說的種種關系,擔負着正确的或者邪惡的使命,正在沒有風雪肆虐的彼岸殊死搏鬥着。

    而這裡有燈光,有酒,有爐火。

    暴風雪隔開了這兩個世界,瘋狂地發出撕扯粗布似的聲音,震撼着天地。

     那聲音有時拖着長長的尾音遠去,有時又折返回來,在黑暗中,滿天的雪片呼呼地朝這邊刮來,發出沉悶短促的撞擊聲。

    那狂風就像一張被打爛的黝黑的臉。

    不久又漸漸遠去的聲音,在遠方的某個地方,發出優雅而柔和的響聲…… 将近十二月下旬時,憋在山裡的人們都開始變得神經兮兮的,一個無聊的問題竟能引發一場激烈的争論。

    大家都陷入了沉滞的情緒之中,誰也沒有法子使大家解脫出來。

    有時靠着酒力,大夥歇斯底裡地歡樂一通。

    這種感情的高音階和低音階相互抵消,其結果,竟然連一次像樣的吵架都沒發生過。

     夜晚,黑暗的走廊上,滑雪闆排成了一長溜,在微弱的燈光下發着寒光。

    關着門的屋子裡,充滿了滑雪靴的氣味和平時注意不到的牆上的石灰味兒…… 一個特别寒冷的黎明,升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正在睡覺時突然被人打了一槍,他猛地坐了起來,耳邊響着暴風雪的呼嘯聲,隔壁的田代也起來了,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見升的被子上有個水龍頭。

    原來是下水道凍了,水壓過強而崩掉的水龍頭,沖破了盥洗室的門,飛過了走廊,穿透了房間的隔扇,掉到升的被子上了。

     早上起來一看,噴到天花闆上的水已經結了好幾根尖尖的冰柱。

     大家都期盼着聽到傳達電話接線員的聲音。

    收音機裡雖然也有女人的聲音,卻比不了接線員的聲音親切。

    每次一有電話來,大家就奔到電話機旁,搶奪話筒,哪怕能聽一聲接線員的聲音也好。

     接線員有兩個人。

    越冬以前大家全不知道她們姓甚名誰,現在不僅每個人都知道她們一個叫千代,一個叫春江,而且還能分得出她們的聲音。

     沒有私人的交談,最多跟她們報一下自己的名字,說句“早上好”、“晚上好”等等。

    對方都一一用甜美的聲音回答,但她們不敢公私混淆,一旦發覺有聊天的迹象時,就馬上嚴肅起來,挂斷了電話。

     千代的嗓音比較好聽,有點新潟的口音。

    春江的聲音略低些,但圓潤柔美,發音标準。

    年輕人喜歡聽春江的聲音。

    那聲音很沉靜,像大姐姐一樣和藹,每一句話裡,都含有微妙的情感的抑揚。

     這聲音在深更半夜越過群山峻嶺,溝溝壑壑,沖破暴風雪,像鳥一樣飛來。

    雖然是公式化的語氣,卻具有哀婉的回音。

    有時不知什麼原因那聲音突然遠去,變得細微起來,聲音的主人,把一瞬間衰弱的不安傳給了這裡的人們。

     工程師們通過每次電話裡的聲音來想象着自己所喜歡的接線員的身心狀況。

     升每周都接到一次顯子謹慎簡潔的來信。

    有時是辦事員,有時是接線員,用傳達電話傳達過來的這一定期信件,成為宿舍中的一個美談。

    人們跟升要照片,想看看對方長得什麼樣,升說沒有照片,人們怎麼也不相信。

     升一點也不為沒有跟顯子要照片而後悔,照片會看厭的。

    沒有照片的升,對顯子可以保持新鮮的幻想。

     不可思議的是他沒有再夢見過别的女人。

    偶爾出現過讓他頭痛的女人,然而多數是夢見顯子,或類似顯子的無名的女人。

     升常常夢見顯子的屍體。

    那具無感動的、百呼不應的肉體,仰面朝上白兮兮地橫陳在那裡。

    那肉體還殘留着體溫,拉起她的手,那手沒有知覺,滑落到了黑暗之中。

    看不清楚那張朝後仰着的臉,隻有雪白的下巴像陶器的碎片一樣浮現出來。

     委身于一切愛撫的這具肉體,失去了意志,從内到外都成了被動的物體,她不會拒絕一切,沒有羞恥感。

    男人的眼睛,手指和嘴唇,将無一遺漏地占有她。

     升沉浸于這個幻覺。

    他沒有從她身上得到的東西,恐怕就是那死屍的幻影吧。

     一天深夜,升感到口渴,就從靜悄悄的宿舍樓梯上下來,穿過放滑雪闆的走廊,到廚房去喝茶。

     打開廚房的燈,看見簍子裡放着明天早飯的材料,顔色很新鮮。

    切碎的綠色大蔥和白色土豆塊,這些蔬菜看起來就像是活生生的東西。

    尤其是洗好的芋頭慘白慘白的,比起沒洗的芋頭,更令人想到肥沃的黑土地。

    升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這些東西所感動。

    他一邊聽着為防止凍冰而開着的水龍頭的流水聲,呆呆地瞧着蔬菜出神。

     從食堂通往廚房的門口有個影子一晃,回頭一看是田代站在那裡。

     “你怎麼了?”升問。

     “想喝茶……” “我也是。

    今天晚上口渴得不行。

    ” 田代咕噜咕噜地喝着涼茶。

     “我吧,”田代忽閃着不安的大眼睛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睡不着。

    ” “沒辦法,太年輕了。

    ” 升使勁捏了一下田代的臉頰。

     “不是那個意思,我老聽見怪聲。

    ” “什麼怪聲?” “你聽……又響起來了,你聽不見嗎?” 升傾聽着,風